哆哆嗦嗦地, 半天卢念雪也只能说出来一句:“陛下不可。”
萧楫舟却不再纠缠于这句“不可”,他直接对卢念雪说道:“卢师傅因为谣言而将偏颇先入为主了,与其在此反对、你我二人僵持不下,不如先听听阿滺的说法。”
齐滺还在因为自己接下来要拿最少的工资干最多的活而缓不过神来, 转头就听见“阿滺”这么个让人虎躯一震的称呼, 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萧楫舟微笑:“阿滺, 你将你的想法告诉卢师傅吧。”
齐滺:“……”
兄弟, 你还记得我们讨论了一天,究竟讨论了多少东西吗?
但皇帝陛下威压在前,为了小钱钱, 齐滺也没胆子和萧楫舟唱反调,因此他只能暗地里咽下泪水, 对着卢念雪说起了他和萧楫舟讨论的规划来。
齐滺:“卢台阁,我与陛下探讨过……”
齐滺清越的声音慢慢传入卢念雪的耳畔, 卢念雪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忍不住挺直了脊背再到最后的目光发亮不停地捋着自己的胡须,眼见的对齐滺的想法越来越惊讶。
最终,当齐滺说得口干舌燥, 茶都不知道喝了几杯之后,卢念雪对着书案上的图纸出神:“这都是你的想法?”
托无数古装剧的福,齐滺学会了该如何在这种场合下不着痕迹地夸自己的领导:“都是陛下想的透彻。”
卢念雪也不在乎齐滺的小心思, 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图纸, 指尖顺着图纸上的线条游移。
似乎是平稳了心情, 卢念雪才抬起头,说道:“陛下说的极是,齐先生确为国士。”
然而还不等萧楫舟炫耀自己的眼光好,卢念雪就说了一句“但是”出来:“但是,臣还是觉得,此时迁都操之过急。”
不等萧楫舟问出口,卢念雪便先说道:“国库虽充盈,但此洛阳宫规模宏大,只怕一座城池就能掏空国库。”
“且此等规模的宫殿必然需要徭役无数。然而我大梁征战连年,大一统不过七年,其后又北征突勒不臣、南御百越残部,东南沿海年年防范琉球;此外还有西南的匪患、长江黄河的水患……”
“大梁建国至今,竟无一年安稳,让百姓休养生息。臣以为,陛下初登基,正当无为而治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
听了卢念雪的话,萧楫舟微微蹙起了眉——类似的话,崇玉山在得知萧楫舟要迁都的时候,也曾经说过。
说到底,问题出在两个地方,一个是钱,一个是人。
建立一座如图纸所示的伟岸城池,所耗国帑非常人所能想象。如卢念雪所说,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可能让大梁的国库都要因此空虚。
而与此同时,大梁的内部却并不平静,看似大一统的天下,实际上却是征战连年。
北方突勒贼心不死,没事总要来打点秋风;
南方百越不甘为羁縻州,总有残部扰民乱国;
东南琉球岛远地不治,轻不得重不得;
西南山地匪患多年不清;
长江、黄河流域又连年大水……
多灾多难的天灾人祸让大梁的国库实际上也并不丰盈,只是比起很多年前的连年亏空,现在还算得上是富裕。
但是即便国库仍有盈余,那也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不能因为一座新都城而挥霍一空。
再简而言之——要存钱!不要当月光!
第二个问题,就是人的问题。天灾人祸让百姓一直处于饥寒交迫之中,未得半分喘息之机。现在换了新皇帝,百姓所翘首以盼的,当然是新皇帝能让他们减免赋税、平静生活。
可是萧楫舟登基不过半年,竟要大兴土木征发徭役,这样的落差足够萧楫舟失去民心。
这些问题萧楫舟不是不知,可是……
“卢师傅,迁都是必须的,朕觉得,你看得出来。”
卢念雪沉默。
没错,迁都是必须的。
现如今关陇贵族尾大不掉,隐隐有压迫皇权之势。萧楫舟想要坐稳皇位,第一件事便应该是削弱关陇贵族的权利。
但关陇贵族多是跟随梁景帝萧百川打江山的战场英豪,各个战功赫赫、为大梁立下不世之功。萧楫舟初登基便要削弱关陇贵族的权利,无异于告诉所有的贵族集团:洗干净脖子等我。
当贵族集团意识到新上任的皇帝陛下要卸磨杀驴的时候,就是他们起反心的时候。
简而言之,对待关陇贵族,放任就会让皇权沦落成世家的傀儡,压制贵族反而容易逼反贵族。萧楫舟接受的是一个看似富庶实则复杂无比朝堂,而年纪轻轻又多年远在凉州的萧楫舟没有足够的力量正面抗衡。
所以,迁都成了一个绝佳的捷径——迁都洛阳,关陇贵族必然抛家舍业前往关东,届时无需萧楫舟动手,关陇贵族自己就元气大伤,再不可能对皇权产生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