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柠眸光黯淡下来。
原来只是因她的欺瞒而生气。
也是。自己先前那样对他,就算他会后怕,也是因她险些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死在病中。毕竟怀揣着满腔恨意却发现仇人已逝,实在是件令人觉得憋屈的事。
崔幼柠头垂得更低:“臣女知罪。”
宁云简看着深深垂首、卑微至极的崔幼柠,不由怔住,怒意随之骤然一凝。
良久,他沉声命令:“抬起头来。”
崔幼柠立时依言昂首。
宁云简见状总算觉得顺眼了些,冷然道:“朕要问你第二桩事了。”
假死欺君的问罪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崔幼柠不禁一愣。
却见宁云简拿出那块鸳鸯双子佩来:“你的婢女告诉朕,你昨日曾说要这块玉佩随你入葬,可是真的?”
崔幼柠闻言惊慌得连心跳都停了一瞬,也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毕竟这件事在她的罪行里无论如何也排不上第二。
她下意识想撒谎否认,却猛然忆起面前之人已成了帝王。若她说不是,梓儿和栩儿便是犯了欺君死罪。
于是她只好点头,不成想宁云简得到回答后竟是眉头一挑,直接迈步过来坐在榻前的杌凳上,定定盯着她瞧,沉声继续问道:“为何要这般吩咐?”
宁云简身上的龙涎香气缓缓袭来,崔幼柠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忘了答话,亦忘了尊卑,怔怔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她追逐多年的如玉郎君。
一年未见,宁云简仍是那样好看,清冷脱俗得仿若雪山上绽放的圣莲,难怪前些日子吴大娘的小女儿和李大娘的二女儿来上山看望时,娇羞地谈论了他足足两个时辰。
日光透窗而入,恰巧落在宁云简白皙干净的半张侧脸上。他的双目似是突然有些不适,因而几度皱眉闭眼,须臾后才又重新睁开,可饶是如此他都未曾退离。这般近的距离,崔幼柠甚至能看清他纤长睫羽之下的澄澈瞳眸中倒映出的自己。
金色碎芒在他那被玉冠翠簪束起的墨发与天子龙袍上跳跃。某个瞬间崔幼柠忽地发现他头发上有两丝霜白,可待她再看过去时却已分辨不出那霜色到底是因日光反射还是真的白发。
她亦没有勇气探身而上看个明白。
应只是看错了吧,崔幼柠在心里轻轻地想。他今年才二十二,又这般芝兰玉树、风姿无双,怎会生白发?
她看着宁云简发愣的时间不算短,但不知为何他脸上并未有不豫不耐之色,近乎纵容地任她打量。
待她收回目光,宁云简才终于开口催促:“告诉朕,你为何要那样吩咐?”
见崔幼柠许久都未言语,他似笑非笑:“这个问题于你而言就这么难答吗?”
他一边用指腹描摹玉佩的纹路,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莫非……阿柠仍喜欢朕,便是后来与裴文予定亲,心里也一直念着朕?”
第8章 质问
崔幼柠心头剧颤,不敢回答他方才的问话,只垂下眼眸轻轻道:“留此遗言是因这块玉佩品相极佳,又刻有陛下名讳,若留它于世,辗转落到外人手里,定然会惶然上交官府,最终呈于御前。那样臣女曾假死一事便瞒不住了,是以臣女只能带它入土。”
她说着话,宁云简把玩玉佩的动作跟着一点点慢下来。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你为何要带它来南阳?”
崔幼柠低下头:“当初逃得急,随手抓了一个小首饰匣和两袋银两就出了府,忘了这块玉佩也在其中。”
“为何不直接砸了它,一了百了?”
崔幼柠静了一瞬:“其上刻有陛下名讳,臣女不敢。”
这回宁云简停顿的时间更久了些。他低眸看着手中的玉佩,声音低沉辨不清情绪:“原是这样。”说完,他又开始默默抚摸那块玉佩,神情漠然了许多,眉目亦是疏冷,不知在想什么。
宁云简把玩玉佩时的模样太过赏心悦目,崔幼柠忍不住多看了会儿。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日光照耀之下,竟比掌中那块质地上乘的白玉还要莹润通透。
她不由记起自己与宁云简定情之初,因羞于看对方那张谪仙般的脸,便常盯着他执笔拉弓的手。
宁云简发现后就笑问她缘由,她虽害羞,却还是实话说了句“因为好看”。
正出神地想着往事,帝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
崔幼柠立时移开视线,可宁云简却不肯放过她,直接出言质问:“为何盯着朕的手看?”
这句话与三年前他所问之言一字不差,神情语气却截然不同。三年前他耳尖微红,话音温柔,如今却眼神锐利,咄咄逼人,似是万分想要剖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