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叮”的一声将长剑收入鞘中,看向了上座的阮阮,“听闻南唐舞姬身姿柔美若柳月,瑶华公主是南唐第一美人,想来舞技定是很好,不知臣女能否有幸一睹舞姿?”
此言一出,宴上众人神情各异,北魏这边倒是纷纷等着看好戏。
南唐使团各个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不说公主之前的身份,如今毕竟是南唐皇帝亲封的和亲公主,将她与舞姬相提并论,还让她当众表演,这对于重视身份礼数的南唐使臣们来说着实有些将南唐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的意思。
有年轻的武官当即搁下酒盏就要理论,却被崔进一把给拉了住,眼神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崔进是礼部侍郎,才学平庸却是名臣之后,不然也不会摊上这一趟差事,他是此行使臣之首,肩负着这次和亲的收尾工作,魏帝尚未册封公主,盟约未成,若是此时节外生枝引得翻脸,实在是没有必要。
更何况,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内情的,这瑶华并不是什么真正金枝玉叶的公主,本就出自勾栏,跳个舞不过是家常便饭,忍忍也就过去了。
见他们那边没有反应,魏帝面上也并无异色,有北魏贵族立马起哄,“是呀,久闻南唐勾栏倡馆遍地,莫不是都去附庸风雅?唉,怪道都是些软脚虾,不经打。”
“哈哈哈......”
“哈哈哈......”
人群里“哄”的一声笑开了,南唐使臣们各个面红耳赤怒不可揭,偏偏崔侍郎跟侍卫长没发话,各个敢怒不敢言。
一边是肆意的吵醒,一边是极度的隐忍,这场面太过滑稽。
阮阮自嘲一笑,说实话,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这些人都是贵族出身,偏偏却连捍卫自己家国荣誉的勇气都没有,人家到底也没说错。
可是就他们这样的人,尚有家可归,而她这个身不由己的人,却只能以身饲虎。
崔进不敢去迎接任何人的目光,垂首装鹌鹑。
魏帝终究将森冷的目光转向了身侧,语调若凿铁,冷硬沉肃,“瑶华公主,你可愿满足郡主这个愿望?”
虽是问句,却没有一点询问的意思,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一句“不愿”,阮阮当然也不敢。
她是识时务的,隔着薄薄的轻纱帘幔,倏然起身垂首,“陛下是君,是天,您既答应了给郡主做主,瑶华自然愿意为您做这件事。”
脸面跟活下去相比,她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女子低垂着头,纱幔翻飞间,压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如云的乌发以及轻颤的花枝步摇,柔柔的嗓音萦绕在心头,像是要拨动谁的弦。
崔进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公主这样一说,既是表示了她是为魏帝做的这件事,向魏帝示了好让他无话可说,又纠正了将她与舞姬混为一谈的说法,他自觉稍稍找回了点脸面。
若是没记错,她的年纪其实比辽西郡公家的女孩儿还小一点,魏帝行至銮舆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第一次正眼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脸很小,不过他手掌大,莹白细腻的肌肤与他指腹的老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黛眉若远山,眉心一点,秋水般的眸子清澈见底,甚至能清晰的映照出他苍老的面容,这样一张精致的面孔,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一个人。
似被烫到了一般,他摹地松开了手,冷冷道:“去吧。”
得了首肯,阮阮当即领着侍女下去换装。
北魏贵族性子多是耿介狂狷,那厢人一走,这边开始话里话外的奚落不屑,但是因得魏帝的态度,倒也没方才那般过分,南唐使臣们尽皆松了口气,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都闷头不吭声。
北魏这边看着无趣,也渐渐将话题转到了别处,贵族们有贵族们的习性,总有谈不完的趣儿,甚至还有人开始当场比赛角力,一时间场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加油的斗酒的,肆意间好不热闹。
场上,高大的男子一把将对面的壮汉给推了开,嚷声嘲笑道:“步六孤熊,你这臂力可不行了啊?怎么着?上年纪了?”
当着魏帝跟太子的面,被称作步六孤熊的男子当然不服气,争辩道:“邱穆陵河,你不过是仗着......”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忽的愣了下来,直直望向迎台左侧。
众人本端着酒杯乐滋滋等着看好戏,没想到向来争强好胜的步六孤熊竟然就这么算了,到底是出了何事?大家情不自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含章台建在高处,迎台又还要高上些许,想要上来,转过垂花游廊后,还需得涉几级玉阶而上。
花影横斜间,少女拾阶,乌发没了繁复的朱钗装点,只单单挽了个利落的螺髻,上并系着妃色丝带,随着她莲步轻移,丝带与臂间的丝质天水碧帔帛袅袅扬开,而身上湘色云纱羽袖留仙裙却只垂顺的随她而动,款款间似清风撩动纱帘,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