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若是下回女郎执意要走,竟是不知道要用什么脸面再挽留了。
他在冷水中浸泡了许久,脸上的阴郁才算是散去一些。
门外的奴仆久候,郎主沐浴向来速战速决,甚少在里边耽搁时间,可这回实是有些久了。
想着郎主先前的脸色,奴仆踟蹰着,上前轻叩房门。
半晌,里头传来声音。
“进来。”
奴仆暗吁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进去。
净室里满地的水,奴仆一惊,又见一旁放好的热水分毫未动,经了这些时候,也已经冷却了许多,心内更是惊诧。这大冷的天里,郎主竟是用冷水洗浴。
奴仆不敢多话,做事更是小心,唯恐惹了郎主不喜。
**
林九樾一番洗漱,而后重换了衣裳,女婢又帮着新梳了发髻,几番动作下来,大半个下午竟是过去了。
林九樾想找程涉川探探黑影人的事儿,上回便是由着他拖着,结果那人竟被了结了去。
可偏偏,往常无事时,这人总在眼前晃荡,今儿想找他,人却不见了。
便是到了吃晚食的时候,影也没见一个。
林九樾纳闷,忍不住问一旁的女婢,“可见到郎主了?”
女婢低头舀汤,“不曾,可要找人去问问。”
往常郎主都是要和女郎一同上桌的,今儿确实古怪了些。
外头树影婆娑,天色渐渐暗沉,风吹树叶的声音稀里哗啦,经久的疲乏感上来,林九樾现下只想好好吃个饱饭,便窝到被窝里去,解解乏。
“不必了,先吃吧。”
他应是去料理那群黑影人的事了吧。
吃到中旬,程涉川身边的奴仆才被差来,告知不必等。
林九樾一顿,看了眼桌上的残羹,示意知道了。
那奴仆退下,只当自己没看见。
吃罢晚食,林九樾的发还有些湿,半躺在榻上翻阅册子。
冬日的天黑得早,不过一会儿,月亮就已经爬上了柳梢头。
林九樾不耐等,又拿汗巾擦了擦头发,见已差不多了,便熄了蜡烛入睡,不久便睡意沉沉。
**
程涉川从书房里出来,思及方才暗士说的话,眉目里带着些冷肃。
抱真小步跟上来,轻声询问,“郎主可要进些吃食?”
程涉川步伐未停,“不必。”
一顿,状若无意地问道,“她吃了吗?”
她?
谁?
抱真一个恍惚,蓦地一拍自己的大脑门儿,嚯,除了林女郎还能有谁。
“女郎早吃了,奴仆去禀时,桌上大半的餐食已是净了。”
程涉川停步,抱真一个踉跄,差点儿撞上去,忙止步呵腰,心里大呼好险,听郎主似笑非笑道,“她倒是好心情。”
还不及抱真明了郎主是什么意思,只见郎主已重迈开步去。
忙小步追上。
自是顾不及思索。
是夜,万籁俱寂。
程涉川仰卧在床榻上,一旁有半壶热斟的酒,他预感今夜会睡不太好,事实上,他已有许多个夜晚没睡好了。梦里全是身穿红色襦裙的女郎,女郎向他走来,他欲要伸出手去,猛地惊醒。夜夜如此,这等私密事,自是不好和他人说的。平日里他最是瞧不上耽于女色之辈,狗马声色,惑人心智。大抵还是女郎生得太好看了吧,他想起身边那个李副将,头一回不过从楼上见了女郎半个侧脸,便念念不忘至今,屡屡试探,至他不耐烦了才作罢。又忆起身旁的仆从,那一一个的,熊心豹子胆,见了女郎这么多回,依然忍不住脸红脖子粗。
想至此,白日里好不容易压下的郁闷便随酒意再度涌了上来。
好色,是男人的本性。
他将这些全然归结于身为一个男人的一时鬼迷心窍了。
女子色衰而爱弛。
男子同理,若是因沉迷于声色而忽视了女子的本心,爱意又怎会长久。
思及此,程涉川又饮了一口热酒,酒热气腾腾,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燥热。
许是上一回这般纵酒还是在北地,今夜的梦里竟出现了久违的黄沙漫天、野云万里,外敌的骏马扬起阵阵碎石,烟尘乱飞,羌笛声响,金鼓连天,英勇的战士们身着铁衣,短兵相接,血溅了一地,已分不清是谁人的热血。杀意伴随着寒风,呼啸着向前,不停地向前,决一死战。战后肝髓流野,寒月悬于夜空,就着兄弟们的白骨,饮一口热酒,赶走夜里的寒凉,浇熄心内的杀意。
多么真实的梦啊,这便是他在北地经历的日日夜夜。
可不过过了一会儿,梦境一转,那漫天的血色幻化成了一件红色的襦裙,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即便是梦里,他也知道,她又来了,那个已纠缠了他几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