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想个法子,去求我那位六叔千万不要在这时下诏封他为王世子。
转眼正见宫外头青云白虹二人朝我招手,我四下里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便快步走到宫门前。
甫停住脚步,白虹就伸手来扶我。见我神色诧异,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道:“我看主子走路轻飘,怕主子要跌跤。”
是么,原来我连走路都不稳了。
我摆手示意无事,青云便道:“主子要找的那对贺加夫妇已在重明殿候着,主子可要放人?”
是了,将那贺加少年救回来的第二日,我便要伽萨替我找一找他的家人。一则是放他回去,左右如今有我在,拿着太后的血药糊弄人,也用不着他继续在这里受苦;二则,我听他的腔调与我母亲的实在相似,又想起自幼被提起的身份之说,也想趁此机会弄个明白。
眼下有伽莱和唐夫人侍疾,今日的血也取完了,想来没有我的事。
说话间,青云已去偏殿背起那少年。他浑身烧得滚烫,身子软得像一捧清水,紧闭双眼趴在青云背上昏睡。
这孩子,实在可怜。
我带着三人回到重明殿,一对模样甚是韶秀的夫妇正在偏殿焦急等候。见我来,他们二人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步上前来给我行礼。
青云将那少年放到榻上,女子只看了一眼便已满眼是泪。我挥手免去他们的礼数,那女子便飞也似的扑到榻前,抱起她的孩子,眼泪簌簌地落到衣襟上,洇湿了一片。
眼见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喜极而泣,我亦情绪低落,垂目不忍视,只想赶快交代完事情便退出去。
“我已着人替他上过药,只是痊愈还需一段时日。”我微微侧过脸,白虹便呈上个蝉翼纹青瓷小盒,里头盛着白如膏脂的伤药,“这是我从渊国带来的,药性比万明巫医所制的伤药温和不少,见效也更快,你们且拿去。”
“谢公子。”那少年的父亲原本抱着妻子垂泪,闻我所言,连忙上前叩谢。
待他起身,目光不慎掠过我的脸,便诧然愣在原地。
我原先设想过这般结果,又要重申一遍诸如“我是渊人”种种,却听那男子回首唤道:“阿珠,快来。”
待到名为阿珠的女子抽抽噎噎地移步过来,亦盯着我的脸出神,一时连抽泣也暂停了下来。
良久,她的双眼里再次噙满泪水,缓缓跪在了我脚边,张着嘴却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你是……是……”不知是激动还是哀恸,她泣不成声。
我仔细分辨着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音,她说——
“柔嘉公主,如今可还好?”
第39章 陈伤
隅中,日华万丈。
我立在东君正殿门前,看着几个阉奴将朝食从殿内提出,末了,不忘掏出几两碎银赏给领头的侍奴,“日头大了,公公拿去讨口茶吃。”
“贵人似有愁容。”那跟了万明王半辈子的老狐狸眯着一双眼,对我手中的赏钱不推辞,也不领受。
“王,”我错开与他相视的目光,往屋内望去,哀然叹气,“不爱与我说话。”
“等医好王,王自然会对你疼爱有加。”侍奴只以为我有心抢那后位,谄道,“封个新后又有什么难处?”
“那便借公公吉言。”我勾唇浅笑,往那赏钱上又添了一锭银子,亲自送他出去。
俄而返回殿中,大门在我身后应声合上。光线一暗,整座殿便荒凉清冷得仿佛久无人居,丝毫感觉不到半分人气,与外头看起来的威严肃穆相去甚远。想必是人人都知道,这里躺着的国主命不久矣,所以纷纷转而投奔讨好起别的主子。
可我偏要借这风中之烛,燃一场足以撼动整个万明的大火。
食毕饮药已成旧规,我绕过榻前屏风,面上的哀愁也随之敛起,换上一副乖顺纯良的笑容。
“王上,喝药罢。”我勉力撑起他衰颓的身子,骨肉腐烂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而后被淡淡的血腥气压过去。
一匙腥红泛黑的血药送入他口中,万明王微微睁开眼,生着褐色斑点的枯枝般的手忽地抬起来,握住了我的手腕。
这才三日,他已经能够动弹了。这以人血为药引的贺加秘方,当真是神奇。
那双灰败的眼里纵然生满了白翳,我却依旧能觉出他是在看着我。粗糙的指腹顺着手腕向下摩挲着我的每一寸皮肉,按压、揉弄,像在赏鉴一件珍品。可珍爱过了头,就成了亵玩。
我抬掌覆上他的手背,略一用力便将他的手从臂剥离下来,轻声道:“王上,不急。”
“让孤……碰碰你。”万明王竭力仰起脸,干瘪的手指依旧在向我摸索着。
我想起这药的副效,登时对他心生恶感,正要搪塞过去,殿门却“支呀——”一声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