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低着头,泛红的眼里盈满了泪水,随着老奴的话在眼眶中打转。他慌张地闭上眼,两颗泪珠却还是先一步溢出来,沾湿了鸦睫,从清瘦的面上滚落至黛青斗篷间。半晌,他哽咽着:“爹爹既认定是我的错,我甘愿跪在这里受罚。”
老奴见他实在倔强,又是心疼地长叹一声,跛着步子退下了。一深一浅的足迹在纷飞大雪间被埋没,万物又归于苍茫。
这霜雪纷飞的天,一个黄口小儿能撑多久?我搓了搓几乎冻僵的手,想去扶他起身,指尖触及他衣袍的一瞬,那小孩儿骤然晃了晃身子,彻底歪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我急忙去探他的鼻息,目光却定格在了他脸上。
那张苍白得没了血色的小脸上有一对狭长的眼眸,下睑上分别生着两颗小痣,跟蝇头小楷沾了墨点上去的似的。
我怔怔看着他的脸,直到几个女使扶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跌跌撞撞奔进来,将他抱回房中。
天青软烟罗糊的轩窗中再次透出纷扰之音,慌乱的话语声、衣衫剥落声、各类器皿碰撞声都混作一团,水墨流淌般飘扬在空中,化作一只恶虎迎面扑来,将我推进了一片漆黑深渊里。
我心中霍地刺痛,随后茫昧睁开双眼,好一会儿都难以回神。直到蔼蔼晨光将我的灵智唤醒,我这才明白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发丝被冷汗打湿成一片,黏糊糊地粘在面颊上。我伏得难受,想要翻个身,又牵动背伤,只好转了转头。
这一转不打紧,一个身影乍然闯入我的视线中。
伽萨歇在床边一座软榻上,双手环抱胸前,背靠着墙合眼休息。一段白绸从他的右臂一直裹到半个肩,底下隐约渗出丝丝血红,在他古铜色的身躯上显得分外扎眼。
我动作极慢地挪起身,一条只遮到腰部的薄毯顺着床沿滑落到地上,露出两条光洁的腿。我一时发懵,盯着那两条腿瞧了半天,才艰难意识到自己此刻不着一物。
一条白缎同样裹着我的上半身,我细细端详着,认出这是夏时渊宫中的美人们用来裁衣的云丝缎。因其质地轻薄,纵使是暑天也不觉得闷热,很受那些宫嫔的喜爱。可惜万明叛乱以来,这样的缎子就越发稀缺,到最后满宫里只有皇后和太后用得上。
眼下一想,我那里的云丝缎似乎也从来没断过。
原来这缎子是万明进贡的,这荒凉之地还能出这样的精品,真是没想到。
我又慢慢朝床边挪,想把那薄毯捡回来,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昨夜里哭了整宿,现在又不痛了?”
循声看去,伽萨早已醒来,一双蛇眼正慢慢转过来盯在我身上。他目光上下游移,末了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
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哭了?还是因为从前那件事么?
我被他弄得心慌,一个不小心竟从床上栽下去。伤口触在地上,疼得我惨叫出声,偏偏又起不了身。
“唉。”伽萨懒懒站起身,抄着膝弯把我捞起来。那语气,好似在嫌我呆笨。
果不其然,他又接上一句,“我听说贺加人七窍玲珑心,比狐狸还要慧上三分,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只笨狐狸。”
我抓着薄毯捂在小腹和腿间,不安地蜷起脚趾,顶嘴道:“那肯定都是假的。”
“哦。”他低头看我一眼,“绣花枕头也不错,你这张脸着实好看。”
我一时被他夸得有些飘飘然,接话道:“我母亲是京里有名的美人,可惜我只继承了她三分。”
他抱着我往软榻上放。那榻上铺着藤席,上头又额外垫了鸭绒织的软垫,看起来软和得很。我伸出手去摸,轻柔的鸭绒里头还生着一丝凉气,兴许是榻底下置了冰的缘故。
“难怪渊国的皇帝也喜欢你。”伽萨手上动作一顿,转身坐在榻上,我便顺理成章地被放在了他腿上。
?
“你、你……”我张了张口,耳垂一热,愣是没敢问出声。
他难道知道沈澜对我有觊觎之志?他远在边疆,与渊宫中间隔着数千里,哪阵怪风能吹到他耳边去?
绝不可能。
我手里攥着薄毯,定了定心神,轻快扯了个谎,“那是我皇叔,关爱晚辈是再正常不过了。宫里太后娘娘、皇后婶婶,各位妃子姐姐,谁不喜欢我?”
“也是。”这番说辞好像骗过了伽萨,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一手小心避开了伤口,扶着我的肩,一手顺势落在了我腿上。
腿上那处一热,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我惊惶推开他的手,“你……你摸我的腿做什么?”
他垂眸仔细端详我的脸,目光掠过我的眉眼和唇瓣,看得我心里越发慌乱,只好偷偷把薄毯捂得更紧些。半晌,他才“噗嗤”笑出声,问:“为何不能碰?你这腿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