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今日,若说不心灰意冷,决然是不可能的。我并非帅才,在这里也不过是想离他近一些。光说些让我去报仇的话,轻飘飘地如同空中云絮,却无异于异想天开。
四姑娘又劝我几句,带着小六离开了军帐,企图让我冷静。可我心中早已荒草丛生,辟不出一条蹊径。
我还能做什么?就算拼尽力气,也不过是与他们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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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命末将前来,可是王有话吩咐?”次日,缇耶单膝触地跪在我面前。我手里抱着穿云,并不看向他,道:“我看了他的信……不过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可我并未亲历过征战,故而心中有些疑惑想请将军解答。”
“王后请讲。”
我的手指抚过穿云坚硬的喙,问道:“万明金甲骁勇,我一直有所耳闻。若要说败,可曾有过?”
缇耶一愣,粗声粗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有胜便必然有过败绩。”他毫不客气地问:“王后是担心王无能么?”
我道:“我不懂这些,本也不该插手。我只是担忧,大漠地势复杂,他去寻了这些日子也没有结果,会不会中拓骨人的埋伏?营中伤病军士颇多,从前也是这般让他们留在大营中的么?”
“若是王也会在大漠中迷失,天下就无人能走出这片地方了。”缇耶道,“至于伤患,一向如此。王后有何话想说,不如直言。”
穿云在我怀里小小地动了一下,我指腹一痛,已现出一个血点。我捻开了血,道:“他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我虽顶着王后的名头,也如将军所见,对排兵布阵一事丝毫不通。我想拜托将军操持营中之事,千万要护住营中诸人,至于王……”
闻言,缇耶骤然抬眼,警觉问道:“王后可是知道了什么事?”他试探着问:“王后的意思,是要离营么?”
“我已写信告知晟都女君,不日便将有援兵前来。这些日子请将军务必小心,决不能让拓骨人趁虚而入。”我避而不答,只道,“拓骨人背后站着的是我的死敌,今时今日既到此处,万没有弃大家而去的道理。不论如何我都会在此处,就算刀剑在前也绝不闪躲。”
缇耶眼里突然一亮,如两点火星迸入干柴之中。他抱拳道:“好!王后既然如此,微臣定誓死护卫大营,不死不休!”
他披着满身金甲离去,日光在空中一旋,折出了耀眼的光芒。我方敢抬起肿胀的眼,望向他坚定的背影,酸痛的双眼干涩不已。未几,我依旧垂下头,抱着穿云轻轻地叹气。
大营中留守的兵力本就不多,若是此时再遣一队人马出去找,营中放手空虚不说,必然还会惊动了拓骨人,也闹得自己人心惶惶。
伽萨……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神庇佑。若无法……我闭上眼,摇了摇头不再想,只是将收在身边的那张画重新捏在了手里端详。
其实那小人画得也不算极丑,指不定他还精心地练过技法,只是实在不得要领才画成这样。
“其实他能画就很好了,世上多少人不肯为爱人画像呢。”我默默地,反而替他开脱起来,“你说是不是?”
穿云在我怀里扭动一下,我垂眸看去,它已经闭上眼小憩。
良久,我干涩的眼里终于酝酿出一滴眼泪,落在了它的稀疏的羽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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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数日,未有音讯。红日一点点沉下,我目光定定地盯着被风堆起的沙丘,眼里的光一并消下去。
拓骨人没来,失落在大漠里的人也未归。缇耶大约猜到了些什么,也只恶狠狠地赶走那些疑惑的下属。整个军营平静得像风雨欲来前的湖,而血腥气依旧盘旋在上空。
我扯了扯披在身上的衣服,在领口上摸到了一朵小花。我替他绣上了,可他已经拿不到了。
静静垂着的门帘突然一晃,我眯起眼还未看清,就已被巨大的白狼挤歪在座上。
“踏霜?!”
白狼用吻亲昵地在我颈侧蹭了蹭,喷出的炽热鼻息扰乱了沉静如水的军帐。我抱着他的头,好似突然活过来了,抬眼朝外望去,伽叶活动着肩膀正走进来。在他身后,是列队整肃的男女老少。
他那双多情的眼一挑,我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仿佛终于看到一丝希望,将浑身的戒备都顷刻放下。
“我就知道你不会走。”他坐下,“瞒着他们很辛苦罢?”
我抱着踏霜,半张脸埋在它的毛里,紧闭的眼角滚出泪珠将白毛濡湿,“你王兄他、他一直没有消息,这都快二月了,我什么都问不到,没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把穿云放出去不过几日,它便自己飞了回来,腿上的信筒永远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