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本就不该托生在我腹中的孩子,自然是随他爹去了。”
事已至此,我总算知道她先前的魔怔神情从何而来。
“姑娘啊,太后娘娘说了,只要接了姑娘回京,什么样的好儿郎没有呢?”玉桃用手捶着地,“你这样背叛太后娘娘,怎对得起她的一番心血?!”
这番话无疑是在沈宝璎的伤口上撒盐,她敛起短暂露出的柔弱,几步冲到玉桃面前,“姑姑说这话,还打量着骗我呢?姑姑是太后的眼线,她愿不愿意接我回京,姑姑会不知道么?当初是姑姑送我去与邹吕会面,也是姑姑传了太后的意思一次次用爹娘的性命逼我,如今口口声声依旧念叨着太后娘娘,可太后在何处?接我回京的车马又在何处?”
玉桃被她一席话怼得辩解都卡在喉中,气势消了七分,只能又搬出了贺加兰因作靠山。她道:“姑娘,你的爹娘可还握在太后娘娘的手里。”
沈宝璎闻言,悲愤交加。她咬牙道:“爹娘是因为我才屡屡受太后挟制,而我又因他们不得不对太后言听计从,好一出一箭双雕的计谋!可是姑姑,你当我过了今日还能活么?”
“你……你……”玉桃骤然醒悟过来,指着她长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表哥说的对,我囚在这里一年有余,日日被人监视,确实不好受。”沈宝璎转过身,“原以为戳中了表哥的伤口,你就会了结我的性命,没想到表哥还是个豁达的人。”
她乌黑的眸子转向我,“不过表哥也知道我做了多少错事,大概也不会放过我罢?”
我默不作声,注视着她重新走回了玉桃面前。她俯身,皓腕一折就抬起了玉桃的下巴,以一种未曾有过的凌厉模样与她道:“太后娘娘设的这一场好局叫我和爹娘都投鼠忌器,那不如就由我破局。我沈家的女儿决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人,她自以为能拿捏住侯府,我就与她贺加兰因斗一场,看看谁才是赢家。”
沈宝璎手上一使劲,玉桃便被推在了地上。她的目光飘得飞快,一会儿转到我脸上,一会儿盯着沈宝璎的裙摆。
后者立在我的面前,眼里渐渐地淡然。她望着我,忽而羞涩地抿唇一笑。
“表哥是不是觉得我说这话,还是像小丫头过家家?”她问。
但我知道这是她所能说出的最坚定的话,也是她所能在做出的最勇敢的事。
“我只觉得,不愧是世昌侯家的女子。”我道。
沈宝璎的眼眶湿润,她摇了摇头,“表哥如今苦尽甘来,能否替我给爹娘带几句话?”
我迎着她殷切的目光,道:“慢着。”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刀,递到她面前。
乌黑的刀鞘在冬日迷朦的日头底下依旧泛起一道光,我道:“这是我父王的刀,按孟家的辈分算下来,他与姨父是连襟。”
沈宝璎犹豫着,双手将那把刀接过去,柔软的手掌握紧了刀柄。
我道:“听你方才的言语,这两年间也没少受委屈,用这把刀替自己讨个公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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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短刀出鞘的声音,我转过身走开几步,站在檐下半步处仰脸看向天穹。
盖子似的压在人的头顶上,那外头会是怎样的风景呢?真的有神仙在九天之外看着么?若是他们看见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阴差阳错,会出手相救还是作壁上观?
对宝璎这样的人物,又会判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未几,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惊得几只鸟从枯树上扑棱着翅膀飞走。它们一头扎入云层之中,再没有回来。
“表哥。”沈宝璎微微喘着气唤我。我回首,只见她身上沾满了血,双手和脸蛋却擦得干净。她道,“若你还能回渊京见着我的爹娘,就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时一切安好。托表哥的福,平安喜乐。可惜宝璎不孝,不能赡养爹娘、承欢膝下,还请父亲母亲原谅。”
我应下这几句话,问:“你还有未了的心愿么?”
“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她柔柔地笑着,一如我初次见她时那样,“就愿来生托生在寻常人家,不再卷入这些悲伤的事里。椿萱具在,长乐未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颔首,击掌三下,白虹便托着一只小壶入内。
“这是……”沈宝璎只扫了一眼那酒壶,便知道了我的意思。她冷静地提起小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澄澈的酒液。
“宝璎,当初你怎样送我,今日我就怎样送你。”我道,“时候还早,可要人为你梳妆?”
“不必,”她轻快地将那杯酒饮下,“这是我亲手为自己报仇的证据,我就这样去,让人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表哥,谢你今日来送我,宝璎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