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方才检查过,并无破损。”温辰翻阅着手上的礼单,“不过有一套鹧鸪斑黑釉盏碎了,还有两匹缥色星纹织花缎也毁得不成样子。剩下的玉器里破损了几套,其余大多还是好的。”
“嗯。”我应了声,心里盘算着剩下的礼件。其数众多,损了一小些应当无大碍。
毕竟沈澜大度,那礼单上的东西是按旧例的双倍添进去的。
他在这件事上,似乎上心得很。
我记得礼单上还有一支成色上等的羊脂玉笛,细腻光洁的白玉上掺着一丝血色,妖丽得很,几乎是一瞬便让我想到了初见宴月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淡漠疏离,手里握着一支七孔骨笛。看似神情冷淡,却能在我危难时刻出手相救。后来又入了和亲队伍,成了我的得力助手。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他是天意赐给我,来护我周全的。
我抬眸寻去,他正站在一方锦盒前,手中托着的,竟然就是那羊脂玉笛。一抹妖艳的血色萦绕在他指间,那玉笛在他莹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和洽。
有一恍惚,我想将那玉笛赐给他。或者说,那玉笛本该配他。
“宴月。”我唤他。
那托着玉笛的手轻轻一颤,随即一双翡翠似的眸子看过来,“主子。”
“我记得初见你那日,你还是渊宫的笛伎。”我托着腮,看他慢慢将白玉笛放回锦盒,眼里满是恋恋不舍。
“笛子轻巧便携,也易于掌控。”宴月立在屏座后,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描摹着纱上修的山水图,“我喜欢吹笛子,可惜寻常的竹笛我实在用不顺手,好不容易才得了现在的雀骨笛。”
“那日御卫进来盘问,你是怎么躲过去的?”我又问道。
皇帝遇刺,刺客没抓着,而武英殿空置已久,有行刺之机的唯有我与宴月二人。我得太后庇护,又有沈澜相阻,故不曾有人敢来过问。可宴月一个身份卑微的乐伎,大理寺那群庸才居然没将他屈打成招以保自己的乌纱帽,这不合常理。
“那日我在奏乐。”宴月笑道,“乐声不曾停过,而刺客是自檐上逃走的,与我何干?御前的侍卫、大监,都能为我作证,大理寺又怎么能污蔑好人呢?”
乐声?是了,听说民间有奇人,可用乐声迷惑人心,那日我频频感到恍惚,原来是因此而起。
“你是用笛音迷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为你作证,从而洗清了嫌疑。”我越发觉得他不简单,既会奏乐惑人心,又有轻功暗器傍身。那么,他真的会一心忠于我么?若他有一日……
“主子是担心我背叛么?”宴月眨了眨眼睛,好似看穿了我。他举手誓道,“宴月愿一生忠于主子,若有二心,不得好死,死后亦不得入轮回,永世受炽火灼烧,直至灰飞烟灭。”
他目光灼灼,紧锁着我。我没想到他会发如此毒誓,只好赶快挥手作罢。
“好了,我信你还不成么?”我示意容安将那装有玉笛的锦盒捧过来,递到他手上,“我想着你既然喜欢吹笛子,这支玉笛在你手上,也算是归了明主。”
宴月怔了一怔,似乎没听懂我的话。他垂眸贪恋地看着那笛子,又呆滞地看向我,如此反复几回,直到容安用手肘轻推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般接过那锦盒。
“谢主子。”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托着那盒子,大声道,“我愿意给主子吹一辈子笛子,天天吹,年年吹!”
我看着他实在好笑,随口打了个趣,“不吹唢呐就好。”
“唢呐,我学,学完了吹给主子听。”宴月忙道,“我吹……”
话未说完,容安又给了他一肘子,小声骂道:“快住嘴罢,你这个傻子,别乱说。”
此话音刚落,屋内几人皆忍俊不禁。宴月虽不知哪儿错了,一片红云仍是慢慢爬上了他白皙的面颊,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辛苦了一整天,眼下气氛好不容易轻松些,我顺势放他们出去吃酒作乐,只留了温辰在房中。
甫合上门,便听外头容安斥宴月:“你傻呀,那唢呐是能随意吹的么?要么吹给妻子,要么吹给死人。公子本就因和亲伤神,一路上都不知病了几回,你可别再乱说话。公子不计较,我却不饶你,你若是再口不择言,以后也别来求我办事了……”
他们几人渐行渐远,房内只余下一片寂静。半晌,我披了外袍下榻,慢慢挪到雕花窗前。
“人人都知道,我为和亲伤心。人人也猜测,我的身子骨撑不了多久。”我远眺澄澈高远的天际,一排大雁列队越过云层,向北去了。
正是雁字回时。
而我却要远离故土,想来心中还是隐隐作痛。我生来十八年,从来都是金笼中的鸟儿,未曾离开过渊京。可头一次飞出牢笼,竟是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