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们紧赶慢赶地扬鞭离去。
乱葬岗……我努力睁大眼睛,四周黑蒙蒙的一片,似有什么堆成的小丘。原来沈宝璎口中的“送我出去”,就是将我丢在乱葬岗等死。
口中弥散着浓重的腥气,我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最后看了眼无穷高的苍穹上挂着的那轮月。
一弯刀削似的月挂在远处,早已看惯了古往今来的无数别离。它就清冷地挂在那处,送来一缕凉薄的月辉。
这一别,是永久了。纵情睡去,醒来便能见着母亲,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终局。
只是幼时听人说过,狐死时,头总要朝着故丘所在之处。不知今日我倒下的方向,可是我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我疲倦地闭上眼,听着水的浪潮在身体里滚动、拍击。容安说水诞万物,死后亦要归于水中,他或许是对的。
混沌之中,往昔诸人的容貌身形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当真如走马观花一般。我这一生在宫中困了大半,又在颠沛流离里虚度光阴,救过人,也作过孽,如今终于可以歇息了。
万物归于寂静时,依稀有烈火灼烧的气味钻入鼻腔里,像极了当初那些渊奴被烧死时的情景。我心脏一抽,耳畔便响起了烟火窜上天空炸开的爆裂声。
是啊,今日是除夕了,宫里要放一场盛大热闹的焰火。伽萨呢,他终于不会再为我犯下的错悬心、叨扰,不用再为了维护我而与大臣们唇枪舌剑、剑拔弩张。新年伊始,他终于可以去当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了。
眼前一片漆黑,就连耳畔的声音也渐渐退去了。唯独腹中灼热的痛感愈加明显起来,顺着筋脉流窜在四肢上,周身都陷入了撕裂般的疼痛之中。
“傻孩子。”
似乎有人走来,又似乎有人在说话,吹落一阵深长的叹息。
坚硬的木棍在我身上杵了杵,随后一只冰凉的手探入我颈间,扯下了什么东西。
“我早就说他要死的,”那人说,“呆在宫里没有好结果,他早要死的。”
-
“他死了。”
“没有,师父说还剩了口气。”
“他现在死了。”
“我摸摸,”三只手指搭上来,那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没死,还有一线生机。”
仿佛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坐在枯木上谈天,将生死之事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嚼了许久。终于,那只冰凉的手再次搭上我的腕时,我浑身被冻得一颤,腹部一搐,眼睛就睁开了。
“我就说,他死不成。”眼前朦胧地被光勾出一道少年身形,白衣翩然,踏着光走出去。他将手一伸,“你赌输了,给我一钱银子,我现在去请师父。”
他款款出去,一阵北风呼来迷了我的眼。匆忙闭上,再睁开时,面前已显出一张意气风发又愁眉苦脸的圆脸来。
那少年用手戳了戳我的脸,叹道:“你活啦?”
我躺在床上,连舌尖也没力气动,只默默寻思这青面小鬼长得还挺像人的。
他手里丢下个琥珀似的珠子,在我眼前一晃,道:“还给你咯,早知道不贪你的财,叫你死在乱葬岗里,我还能保住那一钱银子。”
我眨了眨眼,用力地回想昨日之事,半晌才麻木地张口吐出一溜话来,“你揍了我?”
“?”少年歪着脑袋。
“不是,你揍、走、你……”我如新生幼儿般笨拙地调度口舌。他一拍脑袋,“对,就是我救的你!”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托着脸问:“诶,你要不要拿点什么东西,感激我一下?就拿点什么,金子银子、珠宝玉石,随便给我个小件儿呢?”
那些字眼构筑出一座恢宏的宫殿,鹰隼冲入云霄、白象巍峨前行,金箔自空中纷纷散落,将高台之上覆作一片辉煌金顶。俄尔,它又随着纷飞的黄沙逝去了。
我哽咽一声,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晟都王宫。
“我没有了。”我用微不可闻的哭声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嗨,你别哭啊。”他又凑过来,从我枕畔捡起那根金线串着的狮负,“喏,你还有这个呢。”
我的眼微微张大了,眼瞳缩起,用力地追逐着那颗在空中摇晃不定的珠子。自它被送给我的那一日起,我就将它贴身带着。我对它已习以为常到几乎化入骨血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直到最后关头,我都不曾记起要将它摘下来还回去。
可如今,留着它对我已毫无用处了。
“我不要了,”我说,“送你做谢礼罢。”
“啊唷,这么贵重的谢礼多不好意思。”少年假意推脱了一下,双眸却已经熠熠闪着光。他满心欢喜地将狮负托在掌心里打量着,正要往怀里收去,屋外已走来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