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伽萨眼瞳一缩,似是被噎着了。
良久,他默默转身回了座上。
伽殷叹了口气,不语,也跟着坐下。白虹惶恐地退了出去,重新奉两盏茶过来,特意将水晾凉了些。
“我是想好好待他的。”伽萨终于冒出一句。
“可你看看这屋里的东西。”他被戳中了心窝,连声音都哑了三分,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凡是我给的炭一律不用,给他的饭菜原封不动地丢在外头,药也不肯按时喝,自己生生将病拖成这副模样。”
“我娘被锁在宫里给他当药人,我不怪他;我亲弟弟因他失手枉死,我也强迫自己不怪他;万明数次动荡皆因异族百姓而起,他联络大臣插手朝政,我都不怪他。”他红着眼看向伽殷,“你告诉我,我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我究竟如何才能叫他满意?”
伽殷动了动唇,一时缄了声。
伽萨自顾自地言语,固执地将双眼看向别处,“你嫂嫂总给人骗,我只想着把话说重些叫他收敛,我不知道怎么就推了他一把……我没想过他会病得站不住,我去看的时候,他眼眶里插着一片碎瓷……”
他抬手看了看被割开的袖子。
眠眠抓得太紧不肯松手,他只能割袖。他靠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从那具瘦弱而纤细的身体里流失,像一捧松散的沙,不论他握得多紧都阻止不了逝去。
那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
眠眠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在蛇神面前立誓,不论发生何事都一定向着他,转眼他就倒在了自己怀里。
挣扎了十数年,还是让他在同样的寒冬受尽磨难。
“王兄……”伽殷艰难开口,目光忽然瞥见他面上挂着的泪。她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卡在嗓中,再也出不了分毫。
伽萨一把抹掉面上的泪,痛苦道:“你嫂嫂的眼睛最好看……他那么金贵的一个人啊,还是毁在我手里了。”
殿人声已渐渐息下去,未几,宫奴来报了平安,说人已经昏睡过去。伽萨骤然站起身往外走。伽殷追上去,只听他道:“早知今日,我不论如何都该杀了邹吕,何必投鼠忌器。”
“王兄不可,”伽殷忙道,“若你今日轻举妄动,这些日子的筹谋忍耐岂非就功亏一篑?若不能将邹吕斩草除根,必将落下更大的祸根!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正等着你自乱阵脚,此时此刻千万不可动邹吕啊!”
“若不是他,你嫂嫂不会误入歧途,更不会成今日的模样。”伽萨眸中泪色已消,剩下的唯有凌厉,“他的这条命,早该偿了。怪我动作太慢,总想将事事计划得缜密,却次次叫你嫂嫂受委屈。若今日还不能替他出气,这王位拱手让人也罢!”
伽殷拦在他前头,“王兄,你错了。”
“什么?”
“邹吕固然可恶,但嫂嫂屡屡行事出格,其因其实……与王兄相关。”伽殷道,“嫂嫂不是逞强的人,只是每每受邹吕挑衅,王兄的态度都模棱两可,叫他猜不准心思,恐怕自己终有一日被弃。渊国内乱,嫂嫂已无退路、无后援,在万明又行如孤木、步步艰难,若是王兄也不能坚定地与他一心,你让他如何自处?”
“你是说……”伽萨冷静下来,口中喃喃。
伽殷继续道:“若是嫂嫂知道王兄始终与他一心,我不信他会与邹吕置气。邹吕死不死都不重要,唯独王兄的所作所为,嫂嫂记挂在心上。”
听这一席话,伽萨顿悟。伽殷见他面上有所动,连忙劝人坐下歇息。
两人相顾无言,转眼就到了天明。伽萨放出消息说不上朝,冷眼旁观邹吕闻声而动,默默算着他的死期。
届时要好生安抚眠眠,劝他安心养病,还要寻个名医来医他的眼。他虽失手害了淘儿,可按照小奴的说法,其间似乎还有蹊跷须细细查问。那么便罚他在殿里闭门思过不得出,正好等病养好了,后头查清缘由便放他出来。
他在心里一一数着,绞尽脑汁思考安抚眠眠的法子。伽殷默默陪他坐着,让人送来了些许吃食。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声惊呼:“我们公子醒了!”
第155章 罪咎
大梦一场,我久违地梦见了云夫人。
依稀记得她那双空瘪的眼眶,眼皮皱缩着搭在骨上。她亲手剜去双眼,是为了不再见一生的仇人、强取豪夺的万明王。
我如今成这副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我微微睁着眼,目里苍茫的一片,像满载的雪。左眼埋在绸缎里头,看不清一丝一毫的东西。
整个颅都如碎裂般痛着,就连耳根、脖颈,一直到胸膛、指尖,都好似被万千马蹄踏过碾碎了,成一滩凄惨之物,被一张皮无力地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