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生的小奴,我不爱和他们多言,也无力与他们多费唇舌,都是容安带着。容安说他们虽恭敬,总不如过去的那些人听话。
是了,这些人的主子不是我,奉着别人的命,怎会听我这里的话?
我转眸看向殿中暖炉里灼烧的炭火,分明烈烈地烧着,却丝毫驱散不了殿内的寒气。
在万明这些时日,我头一次见着这样冷的冬天,也是头一回病得有了将死之感。
我叹了声,无言地垂下眼睛,像是被卷入殿内的寒风吹折的睫。
伽萨站在远处,蹙眉看了眼挂在殿门前的毡帘,吩咐人在外头再挂一道防风。
“群臣还是跪在殿前请你处置我么?”我缓缓挪动眼瞳,目光落在那一身玄色斗篷上。盘踞其上的大蛇双目熠熠,鳞纹闪烁。
伽萨解了斗篷,立在火炉前烤着双手,许久才道:“处置了几个出头鸟,人已经散了。为人臣忌听信谣言,他们不敢再多嘴。”
“我倒是查到了些别的。”我两手揣着暖炉,重新将目光轻轻落在了那繁琐精致的绣花上,“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你说。”他依旧烤着双手,不时将两手相互一搓。
“城外百姓无故受人挑唆,全在一月以前。领头的人多见过一蒙面男子,而那些蒙面人又招供称有人给了黄金五十两,让他们为中间人向领头造反者传递消息。”我话到此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捂在口上,透出一股腥甜气味,只能含糊地出声,“……能拿出数百两黄金贿赂各地外族百姓者,绝不可能是凡夫俗子。举国上下,独晟都最为富庶……而经那些人辨认,赏钱者是晟都口音。”
伽萨立直身子走过来,身上厚重的金制挂饰相互碰撞,发出碎冰似的声音。我怕冷似的掖紧了被角,并不去看他。
“此事,是谁在替你查?”他立在床前。
我张了张口,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并不关心躲在暗处的罪魁祸首究竟为谁,却先来盘问替我洗脱冤屈者的姓名。
“你不想听那人的名字么?”我心中凄然,露出个无比难看的笑容,“此人为邹吕门客董平邑府上的小厮,名叫东兴。”
我转过脸盯着他,“你让我安分守己,却放纵邹吕肆意陷害。他知道我在调节外族百姓与万明本族人的矛盾之事,故意煽动百姓谋反生变,再将这些事全部按在我头上……好毒的伎俩。”
“谁与你说的这些话?”伽萨的脸色有些阴沉,一如积在天上的云。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宴月为了替我平冤在外奔波十数日,跑死了三匹良驹。听闻他逼问那些人时下手极重,险些将人打死了才问出这些话来。
我闭了闭眼,不去想那血肉模糊之状,反道:“这些事旁人能查出来,你却不知道么?还是说,你知道却瞒住实情,只因主谋是邹吕?”
伽萨深吸几口气再徐徐吐出,似乎在压制着怒火,而后才道:“我令青云传话,让你不要再暗自动手,当初分明答应得好好的,如今为何不听?替你打探消息之人未必可信,若再入歧途,群臣在殿前长跪不起,你叫我怎么护着你?”
“你护着我?”我一时激动,再次捂着口咳嗽起来,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来。伽萨半是无奈半是焦躁地用手帕替我擦干净,我奋力推开他,“你若是真护着我,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别说了,躺下歇息。”伽萨搭在我肩上的手渐渐生出力度,他将我按在床上,三两下掖紧了被子。
我挣扎着攥住他的衣袖,骨节一阵阵疼痛,张着嘴几番说不出话来。他顿住离开的步子,回眸看着我。
“到底为什么?”我口中含着丝丝的血,濒死般奋力攥着那片布料,袖角挂着的金色环片嵌入掌心之中。我喘着气,撕心裂肺却嗓音虚弱,“邹吕待你入子,你视他若父,那我呢?我在你心里比不过万明百姓,也比不过邹吕。你避着好几日不见我,连偏殿都不踏入一步,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望着他,泪水逐渐盈满眼眶,无力地顺着眼尾滚下去。邹吕行此毒计,想要一举将我按死在宫中,我却毫无还手之力、也无反抗之机。
伽萨扯了扯衣袖,将我的手从上头剥下来。目光扫过被环片划出的伤口,他终于不忍地抽出条帕子替我包起来。
“若是让你知道,不过今日之情形,求着逼着我即刻处死邹吕。”他坐在床边,拇指揩过我的眼侧,“邹吕并非独自一人,他趁着我根基未稳,私自笼络了从前我与他一同扶持的官员。”
我淌着泪,听明白了些。
邹吕轻而易举地将他辛苦安插提拔的心腹收为己用,以此倒逼他不能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