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知他所言博弈,不过是弈棋之术。
小淘儿将一奁白子推至我面前,“大家都说美人哥哥八面玲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哥哥能不能、也教教我?”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说的胡话,夸得我脸直要红。
“弈棋之术说难不难,不过黑白互杀。说易却也不易,千百年来无人能将其中奥义尽数参透。”我绕着棋盘踱了两步,道,“不过宫中竟是谣传。我不善棋,恐怕误人子弟。”
少年人眸光一闪,将失落都挂在了面上。
“不过我倒是记得,宫中有人善对弈。”我拂袖扫过棋奁,将一枚白子捏在了指间。
“谁?”小淘儿问。
我看向他,缓缓道:“你四哥。”
还未及他开口,我便作无意地将棋子掉落在棋盘上,伸手去捡时指腹胡乱推了几下,便将一盘棋毁乱了。
“哎呀,是我失手了。”我捏着那颗白子直起身,懊恼似的与他频频道歉,随后将那白子重新放回棋奁中,“博弈便是这般,一不谨慎便毁了全局、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小淘儿的眸子黯淡下来,口中轻声嘟哝着,“美人哥哥怎么提起那个恶人。”
“他下的一手好棋,致使你与你二哥历经苦难,蒙受失母之痛。”我抬手,他便默默地靠过来,受伤小犬似的挨在我手边,“你二哥枕戈饮血,方才得以报仇。”
“若我与二哥一般大,我也是同样的!”他话里带着气,“只不过我那时什么都不知,才无从建功。二哥只是比我生得早,否则如今坐在……”
坐在王座之上的,便是他了么?
我的眸子冷下来。
“得了,你先将渊文学个十有八九,再来谈你的大志向罢!”伽殷抬手屈指敲在他脑袋上,“年纪不大,想得倒远,小心背不出书、再被你王兄罚着抄书。”
小淘儿吃痛,抱着脑袋哀嚎一声。他仍想向我告状,却又瘪了瘪嘴,“没有大志的君子,怎么当君子嘛?”
“胸怀大志为君子,性情冲淡亦为君子。多诵些书,将来建功立业也用得上。”我使了个眼色,原本跟着他的小奴忙上前来,带着他往回走。
我看着他不情不愿离去的背影,心中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久久不得平复。
“好好的孩子,怎么脑子里净想着抢他王兄的位置?”我拧着眉头,“我初见他时,还是个懵懂的稚童,对王很是依赖。如今看来,他似乎很是不满他王兄?”
“他呀,”伽殷叹了口气,“自从经历过那次剧变后,便有些恨自己生得迟、太弱小,不能保护母亲。又怨恨王兄没能保护好母亲,令她枉死。我后来私下召见照顾他的小奴,听说他如今格外崇拜权力,仿佛有了王权便能成一切事、护所有人。”
“王权,”我喃喃道,“人人都在争权,可高处不胜寒,谁又明白为君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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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倚在床边看书。伽萨宽了本就没有几件的衣裳,振臂拉过帷幔。
书卷上的烛光倏然一暗,抬眼时他已经躺在了我身边。
“眠眠看什么呢?”他侧身,一手支着脑袋。我将书放低些,封面“夕惕”两个大字指给他看。
“整理书箱时不经意翻着的,是前朝宰辅所著、用以自省自惕的散篇。”我道,“斯人已逝,其言却不过时,颇为可贵。”
“哦?”伽萨来了兴致,“渊人是工于文墨——上头写的什么?”
我将书挪到他面前,“这篇叫作《忧幽》,是说作者梦中为求道义跋涉千里,途经一名为幽的小国。”
幽王施恩不均,以致于受恩寡者生变起义。而受恩多者骄奢淫逸,义军至了眼前还乐在歌舞之中,最终致使幽国倾覆、一朝灭亡。
伽萨读至末尾,长久地不曾言语。我亦不心急,只是耐心等着。
“眠眠,听见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他微微扬起脸看向我,我便垂眸看着他。
“并非诨言,而是百姓的哭诉。”我道,“既然万明有纳百川的气度,为何没有一视同仁的决心?长久地施恩不均,岂非令人心生不满、令社稷不安?”
他将书扣下,拉过我的一只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此法已行数十年,陡然生变,必然受阻,还需从长计议。”
“正因力行数十载,已将祸根深埋,才要早早变通,以防更大的变故……”我皱起眉,感到他捏着我的手用力了些,方止言。
“眠眠可曾想过,君恩如杯水,非取之不尽。若一朝分给外族更多,本族人所受君恩便会骤减。此法安抚外族,却又致使本族人心生怨恨,一方未消而一方乍起,岂不更险?”他道。
“可万明既是为了巩固国力才接纳了他们,又偏偏待以苛政,这……”我将眉拧得更紧些,“若君不爱民,如何使民爱君,又如何使民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