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手去做就是。”伽萨直起身,回首看向那幅舆图,“万明再积弱,金甲的刀却从未锈过。”
我跟着起身,与他并肩而立,“还说呢,贺加兰因篡权,互市之事又功亏一篑,连带着皇叔先前给的那点子恩惠也没了。万明如今虽有好转,也经不起敲打,军营里的粮饷都快发不起了罢?”
闻言,伽萨默默了片刻,“我已任秦阵为治粟都尉,令他与少府一并管理赋役之事。只要一战大捷,夺了敌方的粮草军备,便能打第二仗、第三仗。胜得越多,金甲的矢钱越足。”
“同文吉人学来的?”我笑了两声,“百姓未必肯白白交粮,日头这么晒下去,怕今秋也难丰收。再者,金甲的刀得修,马也得喂,都从他们身上来,他们还活不活了?”
我拍拍手,一队小奴抬着十数只大箱鱼贯而入,接二连三地重重落在地上,足见箱子之沉。
白云诧异地掀开一只箱子,烁烁金光似捧了一轮日在其中。
我道:“你放心罢,花不上国库多少银两。这些是我私下的体己,在宫中使银子的地方不多,你且拿去养兵。给百姓剩一口粮,来年才有盼头。”
“眠眠,你……”伽萨的金瞳动了动,从那箱金子中挪开,贪恋又克制。他搭在箱盖上的手动了动,“哐”一声将箱子合上,“几个喽罗,用不上这许多金银,少取些便够了,别叫自己受委屈。”
“你拿去用就是,难道在这宫中,你还能饿了我不成?”我双眸含笑,挥袖将殿中小奴都遣散,才道,“不过迎战是一回事,抚绥诸部亦迫在眉睫。既然贺加兰因想挑唆各族,就断不能让她如愿。群狗厮狼,未必是败局。若你觉得这几箱东西多了,分作甜头散给其他部族首领,稳一稳人心才是要紧。大渊历来依靠万明抵御外族,你何不效仿之,令他部对抗叛贼?”
伽萨将我搂入怀中紧紧拥着,嘴唇掠过我的发,“早前已分派使臣游说诸部,不过千张口难敌一两金,贺加兰因挥金如土,一如当初伽牧存定心思掏空万明的架势。那时他的一条金玉道,挥霍得整个大漠都知道了万明国库亏空。”
“正因如此,”我拍了拍箱子,“这些东西平日里用不上,看着不计其数,真到用时才知多少都是不经花的。令使臣携厚礼前去,一来是收买人心,二来纵使万明如今沦为空壳,也要叫他们以为仍有余力。大渊远在千里之外,贺加兰因给的好处再多,也不如近水楼台。万明一旦出兵,不及渊国援军抵达就能将他们一举歼灭,凡是有些胸襟的首领,都知道谁才是良木、谁是朽枝。”
我随手将一颗果子掷出窗外,空中蹑风追影似的窜下个黑影,“若是还能反间了他们对付贺加兰因便再好不过了。”
穿云自屋顶跃下,飞快衔走了那颗果子,继而在迫近地面时振翅直上云霄。越过树梢时,险些把栖息在那处的一只圆润微胖的墨鸽从枝头撞下来。
“眠眠这等才干,囿于宫中实在是埋没了。”伽萨笑道,“当拜为军师才好。”
“一点子拙见,你全当戏言听听就是了,我只有一件事想求你,”我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他身前,声音沉闷得仿佛卧在毡下,“伽萨,你留在王都,让别人领兵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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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灯烛半剪。
我盘腿坐在床上,手指游走过伽萨背上一条纵斜划过脊的刀疤。大蛇消失后,他的伤就不曾像从前那样迅速愈合过了,仿佛那段记忆不过是南柯一场,世上本没有什么大蛇,也没有自愈伤口的神力。
“这是马刀砍的?”我盯着那道可怖的陈伤,手指沿着深色疤口不断向下游走。他的背似丘壑,皮肉成块儿鼓鼓囊囊的,略一动便铁硬,待他安分趴下时便又软和下来。
“记不大清了,蛮族左右也就是用弓刀,或鲜有些人使钺或斧。”伽萨将脸枕在软枕上,闭眼任我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我都使过,知道怎么躲能护住要害,都是皮肉伤。”
我拧起眉。这伤口极其显眼,绝不会是他口中轻巧的“皮肉伤”,再深些恐怕连脊梁都要砍折了!
“非要亲身上阵么?”我问。心知他自有道理,又实在心痛他受伤,最终只能化作满腹的埋怨肆意翻腾。我把嘴角一撇,闹起了脾气。
“眠眠在蜃渠时,不也是豁出自己去的么?”伽萨的脸侧枕在软枕上,眸子微微向上抬着。
他盯着我。
总之他今日答应了另择能者帅兵,我也不好念叨他什么。
“万明冬日里极寒,我听闻你们长年带伤的人到了冬天,伤口都会又酸又疼。腿与膝也是,多年骑马,总有些伤在上头。”我苦恼地叹了一声,“我已让御医加紧配置膏药分发下去,你先用我从渊国带来的那个,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