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将殿外那一池鎏金似的晚霞迎入堂中。伽萨眯着眼退了半步,我朝他伸出手。
“到阳光灿烂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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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明的夏极长,当空烈日仿佛要将这座绿洲里仅有的几条绿带彻底晒涸。幸而去岁雪大,宫中贮足了冰。
“这天气实在热得厉害。”我用手扇着风,拂到面上仍是暖的,容安忙使唤两侧小奴将扇子扇得更大些。沈宝璎虽长住在自己阁中足不出户,却好似对东君殿的事皆有耳闻。前日我嗔了一句热,昨日她便将渊国带来的薄绸送来了十匹。
桑鸠将绸缎送来时,我抬了抬眼皮,懒懒道一句“替我向妹妹问句安”。容安带着小奴将绸缎拿去库房,他便俯身上前,将明珠阁中的诸事告知于我。
沈宝璎思乡,自打听闻宫中有几位渊国乐伎,她便日日请到阁中听乐。平日里或是绣花、或是吟诗,连一个外人也不见,竟没有了旁的事情。
“这倒是奇怪。”我搁下笔,“你替我再盯仔细些,千万不要有所疏漏。”
桑鸠应了句“是”,捧起我备的一枚玉环为回礼,面色如常地领着刚刚进门的小奴折返。
“你这位表妹倒是当真安心在此处住着了。”伽萨往桑鸠离去的方向睇了一眼,继续扶住我的肩,“若真查不出什么,眠眠打算如何安置她?总叫她在宫中住着,我……”
“你不高兴?”我转过身,踮起脚亲亲他的唇角。
他攒起眉头,“她到底是太后送来膈应你我的人,就算眠眠不在意,我心里总是横着根刺。”
未几,他又添上一句,“眠眠似乎从不怕我被人勾了去,上次那女奴也是。”
“难道你真会被人勾了去么?”我弯了弯眼眸,继而转过身去重新握了笔,在瓷砚上饱沾了墨汁,“宝璎若是当真无意为太后的臂膀,我便在城中寻个好些的地方替她建一座府邸安居。她被远送此处,不好叫她再受一次我历经的苦楚。”
提笔在纸上画出一道弧,我心里盘算着,“至于婚嫁之事,万明不缺好儿郎,不过还得问问她的意思。”
忽地,我想起一人,窃笑道:“你说你那三弟招蜂惹蝶的,若是见着她当如何?”
“他?他那副懒怠模样,成日里眼皮都不愿睁全了,独我令他做些什么事时才肯有几分正色。且你们渊人都讲究门当户对四字,伽叶替我做事这些年污名在外,恐怕不成。”伽萨看了看我画的那一笔,“画画呢?”
我不悦地哼了一声,“万明的字便如画似的,这儿一弯那儿一圈。”我对着他方才写在一侧的字比划许久,捏起纸的对角递到他面前,“喏,这不是一模一样么?”
伽萨宠溺地叹了口气,抬掌覆上我的手背,握紧了那支笔。他写渊文还不至于多好看,万明的文字却行云流水中锋芒毕露。笔走龙蛇,剑锋似的划过纸面,成了个凌厉雄健的“诛”字。
我端详了片刻,提笔斜着在那字上一划,“这字不吉,不可写。”
“眠眠既要问政,要用这字的地方多着呢。”伽萨满不在乎道。他一手绕过我撑在桌上,一手握着我的手,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
夏日衣衫薄,万明的服饰又向来遮不住胸膛,仿佛身躯赤然相碰。我身上莫名地热起来,侧脸看去,他正也歪着脸端详我,眸子里含着几分燥热又疏懒的笑意。一时间,我脑中空白起来,随之便是胡思乱想。
余光扫过一旁侍奉的奴,我面上倏地一烫,僵着脖子把脸转了回去。
从前读话本时,总觉得那些白头到老的夫妻到最后都成了得过且过的亲眷,如今才知并非如此。或有一日不再如烈火般灼烧,但彼此之间总能在无意中觅得一丝猝然的爱意。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伽萨覆在我手背的手垂落了,搭在我腰际。他玩笑着,“是为夫写得太好看,将眠眠慑住了么?”
“从前只听美人能闭月羞花,不见佳字羞美人的。”
我搁下笔,附和道:“是呢,若是某人的画能写得同字一般好,那才是万事大吉了。也不至于画个杆子当美人,画个树墩当月亮。”
伽萨搭在我腰际的手骤然收紧,手指在我腰侧一挠。陡生的痒意叫我浑身一颤,瑟缩着肩头就要躲,反被他牢牢抱在怀里挣脱不开。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直挠得我笑到喘不上气,身子无力地倚在他胸口,一副任由摆布到模样。泪水蓄在眼中,随着身体的颤抖,几下便滚落下来。我张了张嘴,半天才喘上一口气,连忙求饶道:“好伽萨,你饶了我罢!”
他不肯就此作罢,便得寸进尺,“我是个只知道画竹竿和树墩的粗人,也不知道什么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