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低头不语,冷不丁抬手戳在我眉心。我吃痛捂住额头,他倒笑起来:“小小年纪,别总是一脸苦相。不像渊国皇族的公子,倒像个受气包。”
“统领大人,慎言。”我揉揉眉心,不满地瞪着他。
他并不改悔,反而凑近几步,紧盯我双眼,而后继续谑道:“你这两颗小痣添在脸上,果然明艳妩媚了不少。”
他气息轻轻吐在我两颊,带着一股雄麝的奇香。我面上一热,偏过脸去,心里气不打一出来。
妩媚?哪里有对男人用妩媚二字的?他不止举止轻浮,连言语都故意要惹我恼。
“妩媚哪儿够啊,大人不如说我妖媚,我狐媚!”我冷着脸呛他。
他思索片刻,我心道他定然是知道自己言语出格了。谁料他继而展颜一笑,颔首道:“好,我记下了。”
!!!
“你!你……嗨!”我登时恼起来,连气息都有些不顺了。可偏又见他双眼神情真诚不似故意,只好又怨起自己来。
兴许是大漠天气干燥,我这性子也变得躁了些,平日里那些沉着冷静都被抛却了脑后,实在不应当。
可我心里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便在转身走开时提着衣摆,假作无心地伸腿重重的踩他一脚,算是报了仇。
只不过在我旋帘出去的时候,恰好听见他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气,接着便从背后传来幽幽的一句话。“你对万明的王,也敢这般么?”
“什么?”我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被我半旋而开的毡帘外,一缕澄明的光洒进来,正好落在他面上。他的五官深邃,皆藏在阴影下,唯有一对鎏金眼瞳熠熠生辉。
他长叹一声,怜惜地望着我。
“我说,你嫁给他之后,也敢这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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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鸾车处时,温辰等人正在清点物件。昨夜拓骨人来犯,死在我眼前的宫人就有数十个,其状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不过这回,我倒是不曾被吓得梦魇发作,反倒一夜安眠。直到方才,历经了晴天霹雳。
“阿鹤,我有事要和你说……”温辰一夜未见我,此时立即放下手中的旃旗,朝我迎上来。
“稍后,我也有话对你说。”绵密的细沙在我足底流动,每一步都仿佛落在棉花上。乍见盛阳烈炎,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从渊国一路行至此处,从未有人告诉过我,到万明后的终局竟是嫁给去岁刚薨了元后的万明君王。
沈澜封我为定南御使,以太子仪仗让我服九章衮冕出使万明。他不是顾念亲情,只是心中有愧。温辰随我和亲,一路上也只谈及了万明唯一的王女伽殷公主,大概也是受了他的旨意。
而那些随我舟车劳顿的宫人,哪怕私下里时常闲谈打趣,也从未泄露过半点风声。
所有人都闭着嘴,把真相揣在心里,继而冷着眼看我一步一步成为一个已年过甲子的王的新后,如同看一场盛世里最大的笑话。
“居然连你也瞒着我。”如此想着,我不禁为自己可笑出声。
原来这一场戏里,我才是唯一的丑角,是众人的笑料。
若不是那年轻气盛的统领为了讥我而说错了话,恐怕我直到入了万明王宫才会知晓。我出身大渊皇族,身份再低微也非匍伏求恩的宠奴,如此一道姻亲束缚身上,该让我如何自处?!
什么渊人皇族,什么贺加圣子,我不过是个叫人耻笑的乐子罢了。
“阿鹤,你……”温辰见状不大对,又出声喊我。
我思绪复杂地看他一眼,笑道:“我也有件事,午饭后来问你。”
他迟疑地拽住我的衣袖,乌黑的圆瞳满是担忧。
“不是什么大事。”我敛了眼底的笑意,缓缓将袖子从他指间抽出来,再不管他,扭头喊来桑鸠。
既然如此,有些疑惑我不如一同问清楚,临到终了也能安心地走。
桑鸠应声,怯怯地快步至我跟前,先是望了一眼温辰,随即立刻垂下颅去。
我将双手负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领着他朝人烟稀少处走。
他默然跟在我身后,想必是心里害怕,我转身时竟见他的手在身侧微微颤着。
他虽服侍我,却比我还要年幼一岁,自然也会害怕。只是他也许不知道,我在武英殿被沈澜逼迫时会怕,嫁给万明君王时也会怕。
“桑鸠。”我叫他。
“嗳。”他虽口中答应,身子却俯得更低,像是在给我鞠躬。
“你不必怕,我只是有些疑惑,须得问你。”我懒得将他扶起身,索性就让他躬着身子,“你在太后身边这么久,可知道她每日给我的药里,都添了哪几味宝贝?”
他因长途跋涉而毛糙的发丝在阳光下化作茸茸的一团,随着头颅微微抖动着:“奴只认得雀卵、鹿尾等物,旁的……似乎还有丹砂白矾一类的石粉,其余奴也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