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潜逃的太守,老……小的已经揍他一顿,现在交给贵人!”他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倒还是粗声粗气的。嗓门也洪亮。
我手中拿着白玉符节,轻飘飘地扫了那人一眼。那太守缩在地上,鼻青脸肿,眼神忽闪,目光不时瞥到我脸上。我将符节收好,嘱咐桑鸠道:“将东西都查一遍,别落下什么。”
“嗳。”桑鸠应了声,重新返身去查装入箱中之物。
“沙城各地修缮所需的银两可都记下了?你带人再去城中看看,若百姓还有困难,带他来回我。”我转身与容安道,“还有,叫他们不必再拜我了,我还没死呢。实在要拜,便拜那两个少年罢。”
后者亦领命,冲窗外使了个眼色,宴月便从屋檐上跳下来同他一道去了。
我又扫那太守一眼,继而垂眸数起伽萨这些时日里给我寄的信,一一展平收好,将折角也捋得不能再直。
“贵人,这人究竟如何处置?”老六见我迟迟不发话,不由得有些急切,“这人可留不得啊,罪状都白纸黑字地写着了,不必再去回禀王了罢?王不是说了,这城中事都归贵人管的么?”
“也是,他说都归我管。”闻言,我这才懒怠地踱步到那人面前,“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太守翻了翻眼睛,无话可说。
我点点头,眼底攀上一股寒意,“拖出去枭首示众。”
“得嘞!”老六高兴地一合掌,拖着面如死灰的男人迈开大步往外走。还未走出几步,我又叫住他。
他诧异地回头,生怕我临时改变主意。我则将信纸在手里随意翻了翻,抬眼道:“不过,你是如何知道王将城中诸事都托付与我的?”
作者有话说:
各位大人久等了!
第120章 春意
离开一月有余,回城时晟都已经入了春。
冰雪消退,微风回暖,城墙底下罕有地开了二三枝白色小花,歪歪地斜在墙边,慵懒晒一日太阳。
沙城病气雾似的消散时,城中大道上突兀地立了一座像。我从前从不知道万明人如此热衷于高立之物,高台也好、神像也罢,统统要拔地而起,指向悬于苍穹的耀日。
百姓说那曾是旧主在位时下令迫使诸城立的像,是个眉眼弯弯的女子。我知道他们口中的旧主是谁,也知那女子是他的母亲。其实她入蛇窟为祭、保了万明十年风调雨顺,未必担不起几座像的香火。可惜伽牧当政过于残暴,连带着他母亲的性命也埋藏在了史书中的一笔大错里。
如今的像,换成了我。
我立在那像前久久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听闻那像原本纪念的是伽牧母亲时,就更多了些惆怅,索性叫他们在人像面上遮一遮,理由是渊国有过人被看死的旧事,我也怕。
后来他们想方设法用五色石制成狐狸假面遮了我的眉眼,说挡住印堂,人的气就不散,大抵也就不会被看死了。
也好,时疫能治住,少不了那些狐医的功劳。
我骑在马上入了晟都,瑞雪兆丰年,在万明同样是这样的说法。年少的男女在街上抛花儿,不时有两朵绢布扎的小花落在我身前,或斜着插入马首的长毛中。万明每年的丝绢产量极少,上品皆优先贡入了渊国,因而虽然他们所拿的绢花略为粗糙,同样是重金所得的。
我摘下那绢花,托在手心里递给了那丰腴的少女。她双手藏在身后缓缓走过来,臂钏上的金属相撞,声若美玉,又如山泉。
“晟都何时兴起了这样的绢花?我记得这是渊国的式样。”我一手勒着缰绳,看着她将花缓缓簪在发间。大漠里盛绽的赤色之花,一瞬间多了些沉静美好的书卷气。
“渊国来的温家公子,送给公主的就是这种绢花。那日公主戴着花冬狩,占尽了天地间的风采,是为我们万明女子的表率。”少女不甚熟练地将绢花向上托了托,骄傲道,“我们的公主是这世间最耀眼的花,就是……哎哟!”
她正说得满面笑容渐渐浮出,突然惊呼一声。身后一少年躬着腰窜上来,伸手在她发间轻轻一掠,笑嘻嘻地将那花拈在了指间,带出几缕散落的发丝。
“独他最讨厌,煞风景!”少女将臂上的菱纱一撩,随意地缠上双臂,俨然一副要去揍人的模样。
少年调笑着跑远,她亦飞步追上去,抓着对方的头发就手叉腰训斥起来。我停在原地远远瞧着,直到那少年终于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朵更精致的绢花来,笨手笨脚地插在了对方的发顶。
这样的桥段在书中读过不知多少次,总有人说是读书人编排出来骗人的,其实不然。万明没有繁文缛节,他们也不用恪守礼义,肆意奔跑在烈阳之下,自由自在地做天地之间最悠闲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