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沈澜心中闪过片刻的迟疑,足下动作一缓,重又端住了帝王的风度。
“陛下觉得他称心如意,是因为太后本就是为了讨你欢心,逼着他学习如何取悦皇叔,如何一颦一笑都仿他的母亲梁夫人。”那双金瞳缓缓爬上血丝,“眠眠从未被好好教养过,他不过是太后复仇的一枚棋子。等陛下上了钩,他自然就成了弃子,届时陛下自身难保,只能任他被人唾骂、病死宫中,无人会心疼他。”
“说起来,陛下心中所念的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母亲梁夫人,而非眠眠,究竟为何执着于将他困在身边呢?”
“陛下若当真看重眠眠,为何方才太后那般诋毁侮辱,陛下却不出一言维护?陛下是不敢么?”起初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已因极力忍耐而绷得掌骨清晰显露,伽萨满是恨意地盯着眼前自持风度的帝王,“陛下只是不想,因他是梁夫人与嘉王的孩子,体内淌着一半仇人的骨血、却生得与陛下心上人肖似的容貌,这就是陛下不断囚禁、折磨他的缘故。”
“陛下可知眠眠与小王说过什么话么?”
沈澜的脸色暗沉如凉水,斜斜落着三分月光,将那高耸鼻梁与深邃眼眶衬得晦暗。默默良久,他方张口问道:“什么?”
“他说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伽萨愤恨地盯着眼前神色微惊的帝王,“不愿活在这世上。这就是陛下所说的、善待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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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经年,许久不曾踏入八宝殿,殿中的陈设却叫我记忆犹新。
我用目光隔空转悠一圈,当即认出这张椅子是太后扬杖责打时宫奴们捆我用的,那只瓶子原本是一对儿,另一只被太后动怒时摔碎了,叫我跪上。
“这地毯还在呢。”我抬脚踩了踩,靴底触到底下坚硬的砖石,转头与容安笑道,“我从前就跪在这里,给太后念《百相图》听,这张地毯啊,不知道吞吃了我幼时多少眼泪。”
容安眸子一颤,哀哀地垂下眼睫,“公子受苦了。”
是啊,从前受了那么多苦,每一日都觉得自己不被世间相容,却又撑着走到了今日。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就连这些陈年往事在身上留下的伤疤都在缓缓愈合,哪怕是父王扬鞭抽下的那一道伤,我有时抚着都不觉得疼痛了。
八宝殿中满室熏香,甜腻下藏着绵绵的寒意,像极了那面容姣好却心思歹毒的太后。
“公子稍等,太后娘娘正在沐浴。”贺加兰因贴身伺候的侍女向我恭敬一礼,乌瞳流转间,言语里多透露出些许暧昧。
我步子一顿,心道真是奇怪,若是在做这般私密的事,索性打发我回去就是,何必将这些话说与我呢?便道:“既然太后现下不便,我明日再来也无妨。”
说罢转身便要走,谁知那侍女将两臂一伸,竟是拦住了我,面上吟吟笑着,“不必,公子留下等候便是,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未几,便听偏殿内一串泠泠的水声,灯火跳跃,隐约能见里头人的动作。我顿觉自己处在这里极不合适,推开侍女阻拦的手臂便要走,却听身后一道宛若山泉飞落的、明亮的声音,“表哥。”
我狐疑地回头,只见方才席上那低头不语的少女站在几步外。她见我转身,盈盈地见礼,再次唤了声,“表哥。”
“你是……?”
“回公子,我家姑娘出身世昌侯府。”她身旁跟着的小丫头开口,随后又被主人拦下。少女唇珠微动,“宝璎见过表哥。”
经她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世昌侯祖上也曾是圣祖之子,只是世袭罔替,如今已降为了侯爵。眼前这姑娘,应当是我的姨母、孟氏二小姐与世昌侯结合所诞下的掌上明珠——沈宝璎。
我正要与她问好,骤然想起今日在王府中折腾的王妃便是她的姨母,一时有些拗口起来。
沈宝璎却不见外,“宝璎家中管教甚严,也知道旁家的家事,不容我多言。”
她莞尔地笑,一举一动仿佛拈着月光,“只是今日在殿中见到那株万明进贡的珊瑚摆件,觉得十分新奇,可惜还不曾细看便损毁。我心中实在念想,听闻有商人购置了大批成色极佳的光珠献予太后娘娘,便想着来瞧一瞧。”
“这倒是不难。”思及伽萨与我动身时装的满车珠宝,分她一匣去京中贵女面前展示也好,我正要应下,却听偏殿殿门“支呀——”一声打开,带着温热水气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太后此时周身罩在花青的袍子中,没了那些张扬的首饰,倒是比先前在宫宴上时少了些疯癫,多了些肃穆,“璎丫头,你回去罢。哀家与你表哥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