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今的万明亦有异相,恐怕这暗涌就要翻到明面上了。
打起来,两败俱伤,便能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眼见宴月从窗口飞身上了屋檐,几声轻微砖瓦碰撞声后便了无声响,只怕比猫还轻巧些。我深深叹了口气,揉着额角看夜宴图。
怎么就我什么也不会呢?
乌金小蛇不知何时顺着轮椅爬上来,细长尾尖顽皮地勾弄我的衣袖,又顺着小臂缠住了我的尾指。它看似乖巧地伏在我手边,明亮金眸在素纸上一扫,随即用泛凉的尾尖轻轻摩挲我的指缝。
酥麻之感从两指间传来,我的思绪一晃,登时松懈了些。
平白无故地,我的心思遭它牵着游走,竟察觉出几分暧昧来。于是将图纸一角在火烛上燎过,随手丢入火盆中,抓起那条小蛇。
“他都不要我了,你却还留在这儿。”我将它托在掌心,它垂下小脑袋,蹭了蹭我的伤口,好似在安慰我。
我眼眶一酸,深深叹了口气。
“我以为他明白我的。”指腹描摹着细腻鳞片,小蛇感到这突如其来的惆然,亦温驯地受着我的抚弄,“我以为,他明白我的。”
小蛇扬起头颅,微凉的触感从我面上传来,它像是亲了亲我的脸。
远处暗云渐渐泛了昏黄的光,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我压下心绪,抱着小蛇伏在案上,终究是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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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拓骨人入城觐见万明新王。
同样是悠长冗重的号角,猛地将我拽回了初入晟都的那日。玉象沿着金玉道缓缓前行,即将迈过第一对镂金雕蛇的金柱。
柱上悬挂的金铃受阳光照拂而分外耀目,几番将我刺得眼前泛白。两侧的巫奴执雉扇上前,遮住了眼前愈加灼热的烈阳。我身服万明礼衣,被白色绣金长袍,以最不愿承认的身份于高塔之上远远注视着那一队拓骨使臣。
伽牧这些日子悄悄放消息出去,称我与伽莱情投意合,多有肌肤之亲。不出几日便有流言四起,说我们早已私定终身。
玉象宝座上的金穗轻晃,薄纱垂下,遮住了座上人的身影。我只知道盯着那尊不疾不徐的象,望着伽萨平安度过一对又一对金柱。
藏在袖中的小蛇又开始用头蹭着我小臂内侧的软肉。
我拢在袖中的手轻轻点过它的头,示意它安分些,同时总算是松了口气。
想必此时此刻那高台之上,正有人大不快罢。
行走半日,拓骨王子总算是到了那高台之上,彻底消失在我视野之中。
查验贺礼的呼延烈早受过敲打,不会刻意为难他,伽牧亦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指使守卫拔刀。如此一来,伽萨就算是顺利入了王宫之中。
我颔首,示意巫奴将我带下高塔。
行走街上,民声鼎沸,多是不满伽牧如此奢靡隆重地迎拓骨王子,亦不满伽莱过度宠爱于我。他们各执一词,吵得厉害,而那王宫之中的二人,想必正在互相猜忌,皆认定对方是流言的源头。
一切只等,夜宴。
仲夏的风一吹,金红日头便伏近了地面。
宫中小奴们恭敬地候着诸位亲贵落座,倒是让我见着了不少旧面孔。
伽叶还是同以往一样,勾着双魅人的眼,懒怠地连眼皮都不愿抬。
伽殷比从前清瘦了些,领着温辰落座席中,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我,目光又扫至我身侧的伽莱,终究是没说什么。
而伽莱的另一侧,坐着的是被关了小半年禁闭的伽宁。
她被翡翠金钗装点成极贵之女的模样,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处,全然没了从前亦喜亦嗔的俏皮样。我心中叹了一声,转过脸去。
身着纱衣的舞女依旧翩然起舞,堆叠轻纱从面前拂过,伽萨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金色面具之下,藏着我捉摸不透的心思。
恍然如从前,我也是这样看他的。只不过如今王座上的人从他父亲换成了兄弟,我在他眼中也成了传闻中的“长嫂”。
不怪他恨我,是我自己不好。
宴场中心按旧例燃起篝火,小奴们推着一架架已去了毛皮的兽肉上来预备烤制,而我们众人面前亦被换上了暗色的小盅。
“此乃万明大补之药,今夜宴请拓骨王子,本王特命人烹制出来,以慰这一路风尘。”伽牧举杯,场内众人亦举杯同饮。我悄悄望着伽萨,他却一眼都不愿睇我。
罢了。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腹中蓦地烧起来,辛辣酒液呛得我连连咳嗽几声,待好不容易止住,头晕目眩之感又接踵而至。
“嫂夫人,可是身体不适?”伽牧笑着望过来,“大哥,你……”
“无妨。”我打断他的话,目光却落在面前小盅上不敢抬起,“老毛病了,不劳王上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