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望着地上的血迹发呆。幸而费一番精神后,还能大差不差地记起伽萨的名字同样貌。我在心里将他的眉眼描摹了无数遍,甚至想用针刺入臂间,让他永远刻在我身上。
第十四日,伽牧不再让人看守我了,踝上锁着的脚铐也被解开,我才得以在逼仄牢房内活动片刻。
我数着地上用鲜血写的“正”字,咬破指尖,照着前一个的字样歪歪扭扭地又写了一笔。地上的尘土被我用脚扫开,露出一张锈红斑驳的人脸来,一旁写着几个字。
“伽萨,我的心上人。”
今日是第……记不得是第几日了。
我数了数地上的“正”字,已有了七八个,便又咬破指尖写下一个。虽然不明白为何每日都要写一个这样的字,但我还是写下了,或许往后有用。
地上那张男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我把犄角旮旯里堆着的泥灰掬来一小捧,洒在地上将那幅画盖住。
不知为何,泥灰落下时,我的心上仿佛有几根琴弦在渐渐绞紧,痛得我呼吸时断时续。不过掩盖一幅剥落的人像,却像是在葬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角落里盘着休憩的小蛇见状突然转醒,飞快窜上来咬住了我抖动的手腕。
尖利的毒牙刺入枯瘦单薄的腕里,我猛地一痛,一个身影从我脑海中闪过。可惜他走得太快,只让我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我捏着那条通体乌黑、蛇首却顶着一圈金鳞的蛇,按着七寸将它从腕上拔下来。
它扑闪着一对流光溢彩的金色大眼睛,蛇尾不知好歹地缠上我的手。
“你就是妖精也不必给我托梦,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我将它扔回前几日它爬进来的那个小洞里,裹起残破的衣裳躺下,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那张被我遮住的人脸。
“你到底是谁呀?”我躺在他身边,慢慢调匀了呼吸,身上的几处伤口扩散出疼痛来。
依稀记得是昨日,两个衣着华美的王公贵胄让人将我拖出去,说我是罪人,命人在我腿根刻了字。此刻伤口正肿着,连带着我整个人也烧得口干舌燥,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灼烧。
我去的那间宫殿大极了,有许多金银烛台和玉器珍宝,两侧也有许多人伺候着,手中托着的玉盘珍馐看得我眼花缭乱。
为首的那人问我想不想住这样的大房子,我点头,他就笑了,唇畔有两个清浅的酒窝,让我觉得如沐春风。
若是有一日,我也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如今的地方太冷,我总是躺一会儿便冻得手脚冰凉,连着喉咙也肿起来,渐渐地也开始咳血。
这儿的饭菜也不好吃,黏糊糊地长着青斑。我有时肚子痛得睡不着,有时还会上吐下泻,可有时也没事。
先前有个很好的公子拈了块肉赏我,我没吃过这么金贵的东西,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啃着,生怕一下子吃完就没有了。他也看着我笑,问我想不想出来。
我心里是想的,可他们说我是罪人,我就不敢奢望这些了,于是摇头。
他眨着那只仅剩的好眼,似是很惊讶,招手让我坐到他脚边去。但是另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公子不愿意,就叫人又把我送回了这里。
说到底,若是当初不曾犯错就好了,兴许这会儿还能同爹爹阿娘在一起说话呢。
这世间这么广袤,世上的人又如此之多,怎么就只有我落得孤身一人呢?
我伏在地上描画着那张辨不大清的人脸,忽而觉得孤单,一股酸意冲上眼眶,泪水就如六月的雨一样骤然而至。
“你是一个人么?”泪珠大颗大颗地打在他脸上,我难过地连声音也变了调,“咱们来做伴儿罢,好不好?”
他不说话。
我的泪水在他眼眶里聚成一小汪,缓缓向下淌去,他好似在陪着我哭。
那条蛇不知何时又爬了过来,泛着凉意的身子盘在我脚边,试图用它那微不足道的体温温暖我片刻。
我们就这样枯坐了片刻,直到又一阵剧痛漫上身子,我抱着头跪伏在地上,感到有一把尖刀顺着脊骨划下去。
一刀挑断了我的背筋,挑着两侧的皮肤往后割去,要把血肉都剃下似的。
我呜咽着侧倒在地上,仿佛是一只即将被剥去人皮的厉鬼在挽留自己最后的一丝颜面。
挣扎之间,我又想起他们总是拿着一张画像叫我认,画像上的人眉目冷峻却又带着几分俊俏。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只觉得他很好看,但我确实不认得他,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失落。
后来他们拿来了另一张,画上是个在花架底下念书的公子,生得很是温驯柔美,眼尾弯弯的跟桃花瓣儿一样。我也觉得他好看,可还是说不上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