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下那杯酒放在手边,心中几乎要气笑了,还得正色与她道:“没人告诉过你,我身有残疾么?”
小姑娘面上顷刻失了笑意,仿佛被一手抹去了似的。她抬高声音,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我在渊宫中时常年喝药,身子早就垮了。”我看着她,和蔼笑道,“实在不好意思。”
一对狐疑的目光在我面上游走。她像是受了大辱般铁青着脸,抬手一拍桌面,高声质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弯起眸子,装作很是害羞地同她道:“我不举。”
小姑娘“腾”地站起身,胸脯大幅地起伏着。这回轮到她怒火中烧了,我有些好笑地盯着她,无奈地摊开手。
“好啊。”她气急败坏地将酒盏砸碎在我脚边,狞笑道,“那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我心下骇然,实在想不到连卿与柳扶风看起来是对体面人,私下竟教出了这样的女儿。
正此时,门外一阵骚动。
“又出了什么事?!”她气急败坏地往门口走,却从外头刺入一把刀,险些伤着她。
她惊叫着退后两步,一张娇艳的花靥顷刻变得煞白。
伽萨一脚踢开屋门闯进来,转眼间已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充血的双眸却盯在我身上。
我整了整衣裳,知趣地挪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我踩着车踏,借着夜间凉风将袖间沾染的香气吹拂干净。
伽萨赌气似的跨上马背,两腿一夹便纵马向前,只丢下一句,“迎小父回宫。”
我挑起车帘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向上挑也不是,向下落也不是,很是尴尬地停在原处。我知道他阴阳怪气地念这两个字,是心里又有气。
他最知道如何戳我的痛处。可还是那句话,若是我真的有朝一日成了他的小父,第一个不愿意的就是他自己。
半晌,一阵寒风吹来。我面上狠狠抽动了几下,呼出一团白雾,孤身钻进车里。
马蹄声响了半宿,窗帘不时被风吹起,车前挂着的灯笼火光便映入车厢内,像是着了一团火,愈发烧得我坐立不安。
车厢内燃着小小一方暖炉,就立在银白的狐裘地毯上。
我不由地想起那日在街上看见白瑕,他便是赤足踏在一方白裘上,足腕的金铃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如今我同他一样,以同样的方式被送进了宫。
只是……若是别人就好了,为何偏偏是伽萨呢?
我抬眸望向车窗外,火光照耀下,隐约看得见一匹马。油光水亮的长鬃轻快地甩着,被火光映得好似水波。骑在马上的年轻男人挺着腰杆,背影依旧意气风发,似是天塌下来都压不折他的一身傲骨。
也好。
看见他还是那般神采四溢,我竟有些心安了。
只是抬手抚上颈间时,颈窝处早已没了那颗被我体温捂得温热的珠子。虽然早就知道是如此结果,心中还是不免刺痛一下。
我将头轻轻靠在窗边,借着灯笼看着马蹄踏过雪。唇角渐渐勾起,眼里却不小心湿润了。
他就这般毫无后顾之忧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他想要的王位上。
可惜我不能站在他身边了。
直到伽萨眇眇忽忽的身影在王宫的万千灯火中逐渐变得明朗,我抬袖拭过眼角,撩起车帘。
“我同她什么也没有。”神使鬼差地,我对他道。
伽萨未出声。
他牵着马从我身边走过,连眸子也未斜一下。
第47章 赶趟
外头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鹅毛似的雪堆在地上能埋过半截儿小腿,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听起来叫人烦躁得很。
我自讨没趣,吃力地将腿从雪中拔出来,一不留神便滑了一趔趄。恰在此时,一双手扶住我的胳膊,抬眼瞧去,一张许久未见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立时让我好受了些。
“公子小心。”容安仔细地扶着我的身子往轿辇处走,暖黄的灯光映在他乌黑的眼瞳中,像两轮圆润的月亮。万明的风沙洗去了他脸上的稚气,半年未见,他已经与我齐头高了,身子也比先前结实了些。
再看一旁执伞挑灯的桑鸠,他虽怯了许多,动作却还是忠心的。他奋力将油纸伞遮在我头顶,自己肩上则氤氲着两片极浅的水痕。
坐上轿辇,我一手接过伞,一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瓮着鼻子道:“许久不见,你们可都还好?”
“谢公子挂心,我们都好。”
他们二人各自撑起一把伞,随辇而行。容安犹豫片刻,腔里带了几分心疼道:“只是方才扶着公子,觉得好像轻了些。”
我抬指隔着袖子抚摸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面上笑道:“不妨事,养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