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闻言只是俏眸一转,掖着手,并没言语。
晴秋知道红昭的话是谦辞,看她们身上穿戴的绣品,无不是穿花纳锦,再想往日姨奶奶身上,更是描鸾绣凤一般幻彩辉煌,想想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因笑道:“若姐姐能教我,我哪敢拿好话弄虚哄人,须得买上两斤点心孝敬孝敬!”
绿袖嗤道:“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希图你两斤点心”虽这么说,却仍捡起晴秋的手套棉胎仔细端详,见她绗的棉花针脚细密,一丝不苟,可见心性沉稳,不是那等毛糙之辈。
便道:“罢了,回头若见我得空,你赶着来问我,我教你就是了。”
晴秋心中雀跃,正待说话,只见三太太的丫鬟冬青急匆匆顺着围廊走来,见她们都在这里,忙拉了张红玉的手,小声问道:“姨奶奶在屋里嚒”
红玉说在呢,问她有何事。
冬青“欸”了一声,道:“大舅老爷来了,说要找太太借四十贯钱,太太不与理会,叫我来找姨娘,我想着回她一声。”
红昭绿袖无声地对了对眼神。
红玉冲冬青撇了撇头,道:“先别回,三爷还在屋里。”
她这样一说,冬青立刻明白,当下忙道:“那我过会子再来。”
虽说穆三爷将燕双飞一应大小事都托给姨娘,但舅老爷打抽丰这事若被他当场拿住,一顿夹枪带棒的排揎是少不了的,她自个儿倒是没什么,若连累太太吃瓜落,就不好看相了。
绿袖从旁对冬青笑道:“你先过来,我细问问,说不定等会儿我替你回了——四十贯钱是什么由头中秋节不是才给了他二十贯嚒!”
冬青嘴一撇,也道:“谁说不是,连我们太太都拿这话问他呢,他怎么说的喔,他说下月初八陈公事做寿,他要拿钱做喜敬,说四十贯钱还不够瞧的。谁知道呢,往年也不见他这么殷勤的。”
太太崔氏的娘家本是小吏出身,祖祖辈辈都供职于提点坑冶铸钱司,也就是老百姓口里所谓的“钱监”。
三年前老爷子解事回家养老,叫大儿子崔积财顶了窝。
这崔大是个行动放浪的,又因年少时家事殷富,便作养出一身阔绰好奢的脾性,可惜自家里和尚脑袋一溜儿光,便一年到头来姐夫家里打七八趟抽丰,府里从上到下,连三太太自己,都不太愿意理会他。
不过,要说这崔家,也有一车“时也命也”的话可嗟叹——本朝开国伊始,便延续前代实施“铜禁”之策,边境百姓带出一贯铜钱就要杀头,商贾与藩国交易十贯钱便触律流配,更是不许民间私铸铜器。
也正因此,民间铜器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有官营的,有祖上传下来的,自然也有偷偷私铸的,价格称斤轮两算,在市场上每两能卖上六十文之多,——平常人家几日的供给了!
暴利之下,便屡屡有奸民以身试法,销钱造器。本朝铸币,铜六铅三锡一,十枚铜钱就能炼出一两精铜,获利五倍都多,因而越发趋之若鹜,百禁不止。
就连钱监也耐不住掺和一脚,便是铸铜镜,也就是所为炼铜照子——这原是钱监的一项合法副业,况且他们的铜镜铸造精良,又允许买卖,一问世便被抢售一空。
后来,各州钱监竟将“炼铜照子”当做主业,纷纷招揽能工巧匠当作头,明码标价卖起铜器来。那时的钱监衙门是何等花团锦簇,其门下哪怕如崔家那般的小吏,也是屙金溺银,钱财流水似的往家里灌。
久而久之,市面上的铜价愈高,销钱铸器之风甚行,末了竟闹起了钱慌,一时物价翔踊,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几次下令严格控制官营铜鉴产量,并屡次销毁民间私铸铜器,仍不能禁绝。
及至到了本朝崇元皇帝时,圣上甫一登基便制下“钱禁”,又蠲了连州等几个钱监炼铜照子一事,杀了一批人的脑袋,才算按下了这股不正风气。
而在连州,新上任的安抚使是皇帝嫡系,统管民生军务,连州钱监富贵繁荣的风光不在,小小一个崔家,自然也连带着落拓了。[注①]
……
冬青走了,张红玉她们才又唏嘘说起旧事,晴秋关上耳朵没有细听,只顾着埋头针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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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直棱窗里头,三爷穆道勋正和姨娘张书染两个正襟危坐议事,说的还是卖粮的事。
府上两项经济,一项是种地钱,连州土薄物贱,穆府几百亩田,按良瘠划分,有种粟米的,也有种药材的,还有什么粮食作物都种不活,只能种苜蓿草的。
种地每年也有万八千贯的收成,同府上另一项倒卖皮毛山珍药材的经济相比,不足十之一二。不过这是保家底的,原本一直把持在老太太手里,是近一年才渐渐让渡到张书染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