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也感受到这份殷切情意,忙躬身以示恭敬,听大太太谆谆教诲。
说完了场面话,接下来就是大太太自己的心里话了,她拉着孟青的手,膝头就要往下沉,“虽说我们家这位三爷常年在外游商,但从军打仗不是闹着顽,咱们两家是姻亲,虽说他是你的长辈,但在军队,到底是以小将军你为尊,这一趟出门在外,你可千万多照拂着他些儿!你若答应,就是我们穆家的恩人呐!”
“折煞晚辈了,晚辈怎敢不应!”
“小将军,你一定将他全须全尾带回来,老婆子我千恩万谢报答你!”
孟青连忙扶起大太太,拍着胸脯作保,笑道:“就那没亲没故的,晚辈也会恪尽职守,护他周全,更遑论咱们是一家子!姻伯母,您就放心罢,我孟青必定将穆伯父全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穆家众都忙道:“是极,是极!平平安安!”
……
只道是千般牵肠,万般挂肚,别情难诉,一家子人都拉着穆道勋的手说着谆谆叮嘱的话,唯有不见张姨娘出来送行,众人心里疑惑,又想到她在有外客在场合一向离群索居,便心里打个恍惚也就罢了。
……
“孟青哥哥,你一路保重,我父亲就托付给你了!”容姐儿挣开三太太牵着的手,来到孟青身边,郑重其事地说道。
孟青也郑重应道:“还请小姐放心,孟某一定会照顾好伯父的!”
“好啦,都回罢,我是粮官,又不是打冲锋的,说这些个。”穆三爷叫离情沾染,湿了眼眶,他本就是天长地远混迹江湖的,偌大戍北原东西横跨三千多里地,哪里没有他的足迹跑一趟莫尔道大关就值得这般叮嘱
他挥了挥手,打发家人各自散了,笑道:“劳诸位兄嫂惦记,前路漫漫,就此暂别,还请大家多保重身体,过个好年。二哥,你来,弟弟有一句话嘱咐你。”
俩兄弟走到避人处,穆三爷这才开口道:“万一,我是说万中有一,真有一天前方战事打坏了,敌人打到家门口来,二哥,你可要把这个家撑住了!”
他郑重地拍了拍穆二爷肩膀,很是语重心长地说着。混不吝大半辈子的穆二爷,这也是头一遭感受到这嘱托的分量,默默颔首。
“你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别怕避嫌,去找书染商议,她自不会不管。”穆道勋继续道。
也不知怎的,穆二爷听了这句话,紧着的心立时松懈了几分,忙道:“君子一言,有老三你这句话,哥哥我心里就踏实多了,你放心罢,家里的事我不会托大,有拿不定主意的定会请教姨奶奶。”
两人又说了几句,也到了穆三爷该出发的时候,家下人又把他送了几送,直送到胡同口,才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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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灾多难的崇元廿三年眼瞅着就要过去,目下已经到了腊月廿五日,离元旦还有一个巴掌就能数得着的日子,阖家都喜气洋洋,盼着年节到来,一扫战争与白灾带来的时运不济。
……
枥马喧新集,桃符换旧书。[注①]
腊月二十五,原是糊窗户的日子,只是今年开春化冻之际,三老爷将燕双飞里外大窗户都换成了明瓦的。所谓明瓦,便是用蚌壳一片一片打磨粘接而成,糊在窗棂上既透亮,又遮风挡寒,比纸糊的窗户高明不知多少。
也正因此,全装上明瓦窗户的东厢围廊也比外头暖和多了,容姐儿就坐在擦拭一新的围廊下,画新一年的桃符,银蟾在旁洗笔研磨;与之一墙之隔的暖房里,张姨娘正在伏案整理账簿,晴秋在一旁收拾书箱。
如今,晴秋已算得上是张姨娘心腹之人,能帮着整理书信。她点着匣子里鸿哥儿的来信,算了算日子,笑道:“上一封信还是在平州驿,约摸着也就是这两天就该到家了,总能赶上过年。”
张书染一壁埋头算账,一壁说道:“他慢些也无妨,如今年关,各州关防都严得很,况且又赶上白灾,附近几个州府都有灾民扎窝子熬冬,他最好不要图快。不过这也只是咱们娘儿们的想头,他在外头就是一匹脱缰的马,哪里晓得这些经世学问。”
晴秋笑笑,便没再开口帮腔。
张书染扒拉着算盘,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花了多少钱呐……”
穆三爷临走前,和张姨娘一块盘了一回账,新立了一册账簿,如今张书染又拿出来盘算,罕见地愁得蹙起眉头。
晴秋忙拿起来一看,也不禁眉头一紧,这上头记载着打从入了冬开始,三爷各处买粮的钱,总有十万缗之费——十万缗,她都快不认识这几个字了!
那她那副慌张模样,张书染笑道:“吓着了这还不算给花在老虎滩上的钱,上回你问我为什么柜上没有送来开春要采买的粮种、药材、杂货单子其实,我告诉你一句实话,除了粮种咱们家里有,其他的,三爷压根就没多余的钱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