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听完,一脸诧异:“怎么会”
“这还有假”银蟾眉飞色舞道:“被姨奶奶当场抓了个正着,好臊得慌,啧啧。”
怪道姨奶奶不论怎么求也不留下她呢,竟是这样
晴秋晃神的功夫,却听银蟾又道:“其实这也怨不得颂月姐姐,她今年有十七了罢,又是和鸿哥儿一处长大的。欸,任谁跟了咱们鸿哥儿这么个主子,不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姐姐,咱们屋里又没旁人,我和你说亲近话嚒,你别瞪我,你就说是不是”
晴秋想了想,鸿哥儿一年里着家的功夫都凑不够仨月,哪怕回来也是见天在外头,要么帮忙打理柜上,要么领着一帮兄弟子侄满城酒楼戏院游逛,在家的功夫没有片刻,怎么还惹得这么多风月债
连个小丫头都这样,她不禁失笑道:“什么是不是,我不知道。他长远没进家门,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
银蟾撇嘴:“那是你,一腔心思都长在姨奶奶和姐儿身上了,自然看不见别人。”
晴秋忙道:“别往我身上掰扯,你还有什么信儿没,快往下说。”
话虽如此,她说完却摊开账本,径自算起账来,想来是打算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糊弄糊弄小孩子罢了。
唯有小孩儿本人未察觉,仍絮絮道:“往下也没什么,这都是前院小厮传到后院里的话,好没意思的,听着就怪假的。不过颂月姐姐这回没能留下是真,她几次求姨奶奶,姨奶奶不留情也是真——说来说去,就是姨奶奶心思太难琢磨,你说颂月难道还不够好嚒那模样在咱们整个燕双飞丫鬟堆里,除了绿袖姐姐能敌一敌,谁还能比得过去这不明摆着的事儿”
“明摆着什么”晴秋好些话没听仔细,半晌,抬头问道。
“欸呀,姐姐您怎么就不开窍呢,明摆着颂月是要留给鸿哥儿做房里人的呐!就是将来咱们也有了三少奶奶,说不定还能把她抬一抬做姨娘呢!谁承望竟是竹篮打水——”
“呃——咳——”晴秋抬抬手,没让银蟾继续说了,她几乎惊岔了气,疑道:“这是你们的想头,还是颂月自个儿的想头”
“我们私底下都这么叽咕的,颂月姐姐嚒,不清楚,看她今天那副舍不得又委屈的模样,估计心里也存了这个想头的。”银蟾如实道。
“欸,这真的是……”晴秋喟叹一声,摇了摇头。
银蟾见状,忙道:“难道不对嚒”
晴秋两手交叠在胸前,歪着头平静地回看了银蟾一眼,道:“对不对的,和你有什么干系赶紧歇息睡了,明儿一早还得给姐儿打水,这回不许赖床。”
这话虽中听,做派却着实和张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银蟾几乎骇了一跳,努了努嘴巴,把俏皮话吞进肚里,一声不吭地回去铺床,径自歇下不表。
且说晴秋一个人坐在灯下,百转千回,不禁失笑,心腹里嗟叹道,你们是都想错了。
虽说张姨娘平日里慈眉善目,但实则是个心高气傲至极的人,鸿哥儿容姐儿又是她唯二两个命根,别说区区一个颂月,就是书宦之家的女孩要往鸿哥儿房里添,她也得思量一番,又怎么肯容许一个侍女打自己儿子的主意。
她断断不是个为了周全一个侍女的念想而委屈自己儿子的人。
晴秋一刹那悟得明白,只觉得心下越发索然。晚风裹挟着园子里的花香从纱窗吹进来,灯花爆了爆,她打了个寒颤。
戍北原的夏天就是这般,晌午天热得人冒汗,傍晚老爷儿落下去,溽热消散,到了夜里起了风,还带着些许寒凉。
晴秋搁下笔,走到里间拿了一件夹衣披着,出了房门。
……
夜阑人静,整座穆府都已进入酣睡,唯有虫鸣鸟叫继承着白日里的喧闹。晴秋倚靠在廊柱上,目光从四四方方的院墙上略过,这是即将囚住自己五年的牢笼——这滋味真的是难以分辨,难以说明。
若说畅怀,这府里殷富,虽没有曲嬷嬷在父亲跟前吹嘘的那么十全十美,待下却也着实宽和,而燕双飞又有诸多好处;若说难过,她已蹉跎五年,还有下一个莫测的五年继续等着自己,况且燕双飞水也深得很,她越身处其中,越明白……
乌蓝蓝的天上挂着一弯娥眉残月,不见一丝光晕,唯有满天星子,仿佛一把撒了砂糖的鸡头穰,倒是叫人向往。
可她注定是连星星都做不了的人,她不闪亮,也不叫人着迷。她只能是一根杂草,艰难地生长在石头缝里。
也罢了,晴秋心里嗟叹一声,提步回去。
……
*
一转眼夏去秋来,很快来到八月,天气陡然冷了下来,这是穆府一年中最重要,也是最繁忙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