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西尘重新来到了这个最中心的宣誓广场。
同在夜色中依然显得圣洁的白色宣誓广场不同的是，位于这个宣誓广场后方不远的地方的“重器”显得没有什么存在感。站在地面上并不能真切地看见“重器”，因为它高高地穿越了云层，而承托着它的是一座一望无际的高塔。高塔的塔身在夜色当中是深蓝色，仿佛与夜空融为一体。所有建筑在夜中都是由智能在自动维持运行，但是高塔当中没有任何正在运转的数据流，显得有一种与这个社会都格格不入的悠闲和静谧感。
这座高塔像是一条通往天际的绵长道路似的，又好像比平常的道路显得温柔许多。因为就在楼西尘站在建筑旁边的时候，这个没有任何数据在运转的大厦竟然“亮”了起来。
就像是一条长龙。就像是楼西尘在自由城的中二十三区所点燃的第一条街道。
第一束光，就从楼西尘的脚下亮起来了。
光芒并非是白色的，而是一种没有杂色似的深蓝，像是夜里从遥远地方穿过来微弱的星光。就在楼西尘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的刹那，从他脚下的位置飞快往上伸展、延长，如同一条被铺展开的星光，直达最高处，照亮了最上方矗立着的重器。
流光溢彩，华美逼人。
楼西尘感觉到了脚下的磁力，他被承托着抬起，逐渐往上。
这是一条悬浮梯，楼西尘感觉到了夜色当中的微风拂到面上。
视线逐渐攀高，同地面的距离变得遥远起来，他看见稀薄的云层和中央区泛着淡淡萤光的边界。往远处辐散的八星区当中数据流转，光芒闪烁；更高一点，他看见远处十二等区机械仍在运转，像是这个国度的前行一样永不停息。
周围没有任何防护，但是楼西尘也并不畏惧掉下去；而是欣赏着这个夜色当中的静谧而忙碌的国度，整个人类联盟此刻在他眼中都显得无比渺小，如同一个巨大的玩具。夜幕当中有些微星星在闪烁，楼西尘不由得想起有一次他问起云星越名字的由来。
“你去过‘重器’身边吗？”云星越问他，“在我进入中央区之前，实际上并不是十分遵守秩序的人。在我进入中央区的第一天晚上，我偷偷离开休眠仓，爬上了人类联盟最高的建筑，这个我在此之前只能够远远观望的地方。”
“然后我发现，夜晚的人类联盟似乎要比白日的社会美丽太多了。所有我们处在的一切，都被夜幕和星星覆盖着；而跨越星星之外，又是什么地方呢？”
他的视线越攀越高，楼西尘视线穿越夜幕中璀璨光亮的星海——他看见了十二等区之外。那是迷迷蒙蒙黑色的一条线，在围墙之外的地方远近弥漫成一片，与其说是围墙分割了人类联盟和外面的垃圾场，这个国度更像是被这些黑色包裹住的孤岛。而围墙就是界限，外面则是荒芜。
界限……
等一下。
承载的悬浮梯已经快要到达顶端，远处的景象实际上楼西尘并不能真切地看见什么，但是他知道围墙之外的黑色就在那里。
黑色的混沌，围墙界限……
如果说，一开始他觉得自由城之外的荒芜而没有任何建筑的广漠就像是尚未探索到的游戏地图的话……
那么现在，他的眼下，那包围着十二等区边缘的围墙，那围墙之后仿佛没有任何物质存在的黑色，岂不是更像是……地图边界？
现实社会中同自由城相联系的宣誓广场、海婴的一切默许和“放水”、中心城中的地下世界，那些沉默地躺在休眠仓中不见天日的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虚假的并非是自由城？
而是……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了楼西尘的心头。他没有因为身处高空而寒冷，却因为这种猛然的猜测而背后出了冷汗。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他的眼前摇摇欲坠。
楼西尘猛地闭了闭眼。
大厦的顶端终于抵达了。
*
在楼西尘的脚尖触及到大厦顶层的地面的时候，迎接楼西尘上来的那条绵长的悬浮梯光芒逐渐暗了下去。
他仰头看去，重器被一个金属座支撑着，在夜色中缓缓地转动着。天空是湛蓝的颜色，他眼前所见，还有呼吸间所嗅到的，仿佛都是真实。
重器距离楼西尘所站在的大厦顶端有一段高高的距离，不过楼西尘早有准备，他解下腰间绑着的两个金属圆盘，固定在了脚底。这是一种微型悬浮工具，可以让人悬浮在空中，并且通过绑定的终端来控制方向和速度。
视线缓缓升起，楼西尘终于能够同这个温和的重器面对面而立。
重器仍旧在以它自己的速度缓缓旋转着，多面的球体每一面都倒映了这个国度今夜晴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