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挑了乐观的情况讲,但是二人皆心知肚明——吕宁也可能死了。
吕云川的睫毛垂下,掩去那双眼中神色,他坐在那里,良久无声。陶夜阑递去一只酒杯:“实在伤心就喝点吧,白玉楼不禁酒。”
接过酒杯的一瞬,吕云川突然想到好似许久之前,也有一人,坐在月色下的城墙上,给他递了一杯酒对他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细细去想那人的脸,脑中却浮现出吕宁的面容。
当真是魔怔了。
那日他灌了好多,吕宁一杯倒,从没让他沾过这东西。酒水下肚,苦极了,也冷极了,到后面他情绪瓦解,边哭边喝,酒水混着眼泪一道下肚,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说着要敬他,决不逾越,可等他离开,吕云川才发现自己早已爱得锥心刻骨。
当晚,他木然地坐在床上,整个脑子都是麻木的。吕宁不在,也没人同他说话,他呆呆地坐着,听窗外秋蝉鸣泣。
他内心升腾起不知自己人生该如何继续的绝望。
这只是吕宁离开的第一日,他便忍不住地去想他,满脑子皆是他的音容。
第二日,他在午睡时一阖眼便是吕宁,自此,他再也没有午睡过。
第三日,他回了趟小屋,拿走吕宁剩下的衣物,揣在怀里睡觉。幽微的檀香使他安心不少,抱着那些衣裳能让他有种吕宁还在的错觉。
他怕时日一久檀香就淡了,第四日,他又回了趟小屋,拿走吕宁的熏香,去集市一个个比对,终于找了个一模一样的。集市上有人卖糖葫芦,可糖葫芦一点也不好吃了。
第五日,纳青阁宣布吕宁的死讯。
第六日晚,他没有睡在白玉楼,而是回了他们的小屋,推门而入时,他顿了很久,他期望开门便能见到他,他期望先前种种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可是没有。
一屋一人,孤灯残影。吕云川觉得没有了吕宁的这个地方,只是个房子,再也不是家了。
再没有人能带他回家了。
第十日,他梦见了吕宁,他们似以往一般下山,一道在镇子上散步,回来的时候,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吕宁,他弄丢了他的望舒。
第十三日,他开始给吕宁写信,写着写着,纸面上便湿润了,泪珠一个接一个,止不住。
第十五日,他把写好的信放回小屋桌上,如此吕宁一回来便能瞧见。
第二十一日,他写了第二封信,至此,吕云川每周都会在小屋的桌上给吕宁留一封信。
第三十七日,他又回了小屋,把家里所有写着吕宁字的纸悉数翻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看。
第五十一日,正逢休沐,他回到山上,在小屋里头坐了一整天。他有些不敢回小屋了,因为这里到处皆是吕宁,但是他又舍不得不回来,也因为这里到处皆是他。
第六十日,他横竖无眠,整整一夜,闭上眼睛便是吕宁。
第七十日,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吕宁走了,好似把他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第七十八日,纳青阁阁主离世,叶瑾铭继任阁主之位。
第八十日,他在努力去适应没有吕宁的日子,可是没有用,悲伤会时不时从一个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抓住他,他瞧着师尊给同门师兄杨霄调整姿势,就突然想起吕宁教他剑术的样子。
……
风月消散。
他没有家了。
第19章 夜未央
卯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自天际线往上,仍是一片纯澈的深蓝。远处鸡鸣随晨风飘散,散入平京大街小巷,散入纳青阁的恢宏楼宇,也散入竹影憧憧的青华轩。
封萧阡闻声起身,换衣盥洗,坐去梳妆台前,镜中之人美艳惊心,面若风霜雕琢,眉如远山含黛。双眼狭长,略显凌厉。
她拿过发带,简单绑起碎发,再一点绛唇,便起身离开,坐去桌案前,翻开卷宗,细细阅读。
至天光大亮,门外响起敲门声。
封萧阡埋首阅览,嘴上应了声:“进。”
夏文杰捧着堆衣裳推门而入,后头跟着两个侍女,只见封萧阡瞧得出神,头都未抬。
“封大人,今日休息,不必这么早。”夏文杰道。
封萧阡快速看完最后几行,这才抬起头,声线淡淡:“我不喜欢把事情拖至明日。”
那两位侍女见封萧阡面无表情,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俱以为她心情不大好,夏文杰倒是习以为常,微微笑着道:“那你换件衣裳,今日祭祀的礼服。”
封萧阡抬眼,瞧见那层层叠叠的套服,一瞧就颇为不便,她微微皱了皱眉,不过祭典需要,也没法子。夏文杰搁下礼服关门离开,两个侍女上前为她更衣。
辰时钟声响起,纳青阁内热闹起来,正逢门派大会,无论是名门正派,亦或是无名散修,皆齐聚于此,赴会清谈,问剑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