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被风一吹发出沙沙响声,他转头看到薛不染正认真地低头在给他挑鱼刺,偶尔还不小心扎到手。
月光在他的侧脸投下一片阴影,表情专注而温柔。
高璟昀的咽喉像被一双手拧住了,酸涩的汁液灌入食道,他使劲吞咽,灼烧脾肺般艰难开口,语无伦次。
“哥,我们走吧,离开这。我们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养只小狗,我会编筐,帮你熬草药,你给人医病,我会生火,我不是废物,你煮的粥那么好吃,咱们肯定能养活自己,我不会拖累你了。”
“你究竟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高璟昀脸色一片灰白,只是很幸运地被火光映上了不属于他的红色。
他怔怔地使劲憋住眼泪,喉咙哽咽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只能撞进他怀里。
秦修宁只当是他想家了,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笑着哄道:“我陪你回去,那天说的那是气话。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就是了,你不是说还想没见过海,其实离这不远,快马有个十天也到了。”
高璟昀把头埋在秦修宁毛绒绒的狐裘领里,鼻子酸涩地几乎要滴下泪来。
鬼母那些话,令他这些日子的飘忽不安都找到了归因。
“你父皇危在旦夕,那些皮囊下注满阿细的人正朝这边来了,再不走只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
“二十年前的巫栖族就是前车之鉴,我们宁可断尾求生,也不能让灭族的惨案重演。他们的目标是你。只有你离开,孩子,才能救这里的人,才能救他。”
的确,内心深处其实他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因为他二哥,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高璟衍没有得到他的死讯,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逸化成一道悠长沉重的呼吸。他竭力克制心跳,压制住翻涌地血脉,不让薛不然察觉出破绽。
可秦修宁多年习武之人,感觉得到这呼吸的变化。
“还是担心你爹?再给我些时间。这片山的西边就还只差一块峭壁,那鬼苋姜说不定就在那上面。
等我们找到药就快马给你爹送去。这次路上有我护着你,定能把你安全送回去。告诉我你家在哪?”
“不,不,不回去。”
高璟昀斩钉截铁地摇头,眼神里充满畏惧。
秦修宁当他是被家人伤透了,拇指摩挲着他的虎口。
“好,都依你。你不想回去我们就不走,天地广阔,想去何处我们慢慢商议。快起来吃鱼,你看你瘦得都硌我手,怎么就这么难喂胖你啊。”
“不都是你。”高璟昀勉勉强强生硬地挤出这一句,更多的话只能生生堵在喉咙里。
高璟昀发现很多声音在他耳中又开始渐渐褪去,耳中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同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他体内聚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好像化成了眼前的一缕烟,被风一吹飘散在空气中,落在的每一处都能听到那里的声音。
落在树上,就听到了毛虫啃食树叶的声音;他落在湖面,就听到了水纹荡漾开的声音;
他落在大地上,就听到地下传来的滚滚如雷的马蹄声。那声音遥远却清晰,同时他还闻到了血腥味和焦糊味,那是被吞噬掉一切的死亡的味道。
有一种无法预知的危险正在慢慢靠近他们,他无法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出了一身的虚汗,软绵绵地伏在他肩上意识模糊一片。
秦修宁使劲地把怀里的人摇醒,那空茫虚散的眼神把他吓坏了。
他搭上他的脉门,摸了好一阵,他自己也是半斤八两,除了跳动的频率外他感觉不出异常。
可狐狸崽子的脸色是真的很难看。“阿寻?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高璟昀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湿溻溻的。
他开始一点点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指尖开始可以慢慢动了,眼神也恢复了聚焦。
“阿寻?”
秦修宁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哪里不舒服?”
高璟昀半天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就是突然好困。”
“你吓死我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秦修宁心底生出懊恼和后怕。
他这身体还是太单薄了,这样下去不行,会把人累死的。
“起来吃点东西。”
“哥,答应我件事吧。”
“嗯?”秦修宁怕他被风吹到,摘下自己的方巾仔仔细细地为他擦干脖颈处的汗。
他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呵护过,对他来说薛不染给他的温情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什么皇权,什么王位,甚至什么复仇,他其实都不想与之有半分瓜葛。
他只想简简单单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