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没有选择,这世上昏聩无能的君主根本不少他一个,出生于这个帝王家又不是他的错。
可他却选择了孤身在恶鬼环伺的炼狱中挣扎。
刚刚他那主动退开的半步,即是他的选择——他要独自去面对他的责任,对百姓,对天下。
他留给他的那个孤绝、削薄的背影,他看懂了。
他说,等我。
良久,秦修宁从衣襟里拽出那块温热的官银,反复摩挲在手中,像无数次曾做的那般。
他忽然低头笑了,在上面吻了一下。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
不出半月,皇上要再次御驾亲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都,百姓人心惶惶,关门闭户,怨声载道。
“这刚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怎么又要打仗!”
“不打能行嘛,听说北朝这次做足了准备,有了更厉害的兵器,已经压到咱家门口了。”
“可南边水患还死了好多人,流民都涌进京了,这仗怎么打?”
“要不咱们逃吧?”
“往哪逃?往北还是往南?东边是海,西边是雪山,你还能逃哪里去?”
“听闻这次居然是公主兼国,也不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她一个姑娘家稳不稳得住这京城。”
“唉.....咱们小百姓还是操心咱们自己吧。”
“祈祷保佑皇上,能打胜仗.....”
高璟昀率军出征的那天,艳阳高照,是个好的预兆。
铁骑如龙,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数里,仿佛一条巨龙从地平线升起,蔚为壮观。战鼓声中,身披银甲的士兵们高举长矛,整齐划一的步伐仿佛大地都在脚下震颤。
王庆今早亲自为他披上了战甲,老泪纵横,“陛下,万望保重。”
高璟昀转身接过内侍递上的刀,扶起王庆,“又要劳王翁替朕守着家了。”
王庆用手背抹去眼泪,“老奴真是该死,陛下出征,老奴在这里给陛下添晦气。老奴就是看着陛下这一路走来,太不易了。”
那一刻,高璟昀从他那双苍老的眼里看到了曾经无数次看到的那种怜爱,是长辈对晚辈不自觉地、连他在父皇眼中都不曾见过的疼惜。
这种疼惜,又有几分是真呢?
神色微凝,高璟昀说不出那一刻心里是何滋味。
他想起他像只丧家之犬从梅里一路逃回来时,养心殿外的石狮旁,那位在漫天大雪里挺起佝偻的身子翘首以待的那位老人。那时他的眼里,也是这样满是疼惜的目光,也噙着热泪。
他握着他的手,说过不知多少次,“不怕的,陛下。有老奴在,老奴会帮陛下的。”
现在,他才明白了,他说的帮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心里钝钝的疼。
这种清晰的失去,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
高璟昀没再说什么,接过御剑,大步走了出去。
入夏,初阳烈烈,足尖在门边忽然停驻,肩头的披风被风吹动,在他身后的青砖上投下一个巨大的身影。
他没有转头,“如果,朕还能活着回来,朕给翁翁立座碑吧。”
翁翁.....
听到这个称呼的王庆一刹那呆愣住,浑身剧烈一颤,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地响起在大殿里:
“老奴谢陛下!”
听到身后砸在地面上那咚地一声,他相信王庆听懂了他话里意思。
他给了他一条很好的退路。
他也预示了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他可退,亦可叛,要如何选,全凭他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时听着《负重一万斤长大》
心疼小狐狸..
很快以后就有人帮你分担这一万斤了
第104章 不能让你白利用我一次
斜风细雨,树林飒飒,斗笠下的人掀袍,双手抱剑跪在王庆脚下,“圣尊,事已至此,不能再犹豫了。”
说话的是翼王的人,“据闻高璟瑄的儿子已经被找到了,难道咱们还有下一个十年可以等吗?”
回想起那日高璟昀出征前对他说的话,说实话,那一刻他有一瞬的动摇。
作为一个太监,皇上亲自立碑是前无古人的荣耀,足以光耀门楣,流芳百世。
但是,他不是太监。或者说,本不应该是个太监。
而他活在这个身份里,的确太久了。
一阵风将绵绵雨丝吹打在他干皱的皮肤上,激起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那就告诉翼王,准备动手吧。”
距汴京七百里外的军帐里,凝结一股沉闷的气氛。军报雪片般地传进他的军帐,连鹰架上的神鹰也少见地垂着头。
高璟昀听着一封接一封的拆开,全是战败的消息。
仅仅半月,北朝已经倾吞边境数城,逼南朝的守军退回到三年前的战线内,而且还在不断朝西南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