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奉帝紧绷的心情骤然一松,同时,浮上了一丝淡淡的愧疚。
他将大孟世代相传的皇家密道,留给了周昂,而太子却对此一无所知,至今仍在率领臣民据城死守,负隅顽抗……
天奉帝的心微微发软,看着周显的神色,也变得慈爱许多。他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周显,却在半途,重重垂了下来。
一口浓黑的鲜血,猛然从肺腑中喷出。
周显道:“快传御医!”
天奉帝无力地摇着头,声调几乎已经虚弱到了极致,他仰头看着周显的面容,叹息道:“皇后与朕阴阳两隔,今已九载矣。方才梦中立于朕前,对朕嗔言道:‘妾已候君多年,陛下何故失约?’想是为父大限已至,你母后,特来接朕而去了。”
周显垂下头,跪于榻前,肩膀微动,似乎是在垂泣。可惜他的头垂下得太深,天奉帝并不能看到他此刻神情。
不久,御医们赶到,医正为天奉帝把脉后,跪地叩首,口中颤抖地说道:“昨日为陛下请脉,见陛下脉象微细,口不能言。如今忽能言语,脉象转急,其下却虚浮无根,如残灯复明,恐怕、恐怕是……”
话不必说全,诸人皆已知道他话中未竟的意思。
天奉帝浑浊的双目中骤然涌上泪来,他一把抓住周显的手,手指间似乎也恢复了两三分的力道,颤声道:“快,快将戚爱卿……与郑爱卿……请来,朕、有话……托付……”
第122章 临终遗诏
天奉帝的视线忽明忽暗, 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的视野中,仿佛也变成了气息奄奄的昏黄烛火,跳动闪烁着, 似乎在下一瞬, 就会陡然消散。
时间的概念在他的脑海中被拉得很长,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用力在他耳边道:“陛下,大将军与郑大人, 皆已在殿外候旨。”
天奉帝喘息了一声, 道:“请、请戚爱卿……进来……”
他浑浊的眼珠微微一动,看到了榻边的周显, 忽然道:“太子……先出去。朕有话, 要对戚爱卿……托付……”
周显的眉头微微一蹙。
天奉帝抓着他的五根手指却异常坚决,提起了一口气,大声道:“快!”
周显面色微微一沉, 但此时时间紧迫, 容不得他多说,只能向后一步步退出了寝殿。
甲胄铮铮之声响起,天奉帝知道,是戚玉霜来了。
他的双目越来越模糊,就连戚玉霜那张面容,也有些看不清楚了。此时脑中浮现而出的,竟然是当年戚玉霜养在宫中时的模样。
戚定远在她幼年之时,便将她送入宫廷,养在元慧皇后膝下, 又何尝不是为她打算, 抱了一丝微薄的希望——天奉帝看着她在宫中长大, 在戚定远百年之后,她执掌戚家之时,天奉帝或许能对戚家,对戚玉霜,少几分猜忌,而多几分情谊。
可惜,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天奉帝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喃喃道:“戚爱卿……”
不知他是在唤当年的戚定远,还是如今面前的戚玉霜。
戚玉霜道:“臣在。”
她的声音很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冷意。可惜听在天奉帝的双耳中,已然朦胧一片,仿佛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从云端之外传来。
天奉帝慢慢躬起身,努力地将目光投向戚玉霜的方向,嘶哑着声音道:“朕……时已不多,有大事,恐须托付于卿。”
戚玉霜垂首道:“臣恭听。”
天奉帝费力地睁开双目,目光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慎重之意,低声道:“携景园湖水之下……有一密道。高祖立国之时,辟之以遗子孙,非到亡国绝嗣之时,不可擅动……如今,京城已至生死存亡之际,朕不得不……据实以告将军。”
戚玉霜的眉梢微微一动,并没有接话。
天奉帝骤然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不由得再次呛咳起来,星星点点的血迹飞溅在床褥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的额头上,豆大的虚汗一层一层地滚落下来,却依然强撑着身体,继续道:
“戚将军,以卿观之,太子……如何?”
戚玉霜淡淡道:“太子颇得高祖遗风,仁厚而能断,有明君之象,此乃江山社稷之幸。”
天奉帝剧烈地喘息了两声,忽然笑了起来,微弱地摇了摇头,道:“不然!”
“我儿周显,秉性柔弱……太重情意,绝非帝王之象!”
“可惜……”天奉帝轻轻地阖上双目,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在感叹着什么,只是这一声叹息太过微弱,在暖炉袅袅升起的香篆中,倏忽即逝,杳无踪迹。
他缓慢地说道:“我儿视将军……如同亲姊。望将军在城破之时,保我儿从密道之中,离开京城,北上幽州,重立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