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霜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即使隔着十步之远的距离,他却觉得在戚玉霜的目光中, 自己不像是处于层层保护之中, 而像是毫无防备、赤.裸裸站在剑锋面前,就连脖颈上都泛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凉意。
周昂又向后退了几步,兵士的队伍层层将他掩护在其后,遮得密密实实,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缝隙,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远远在人群后方传来:“周显,你若是一个人过来,我就放过他们,否则, 你们全都会死于此地!”
戚玉霜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紧在剑柄之上, 龙泉剑从剑鞘猛然中弹出三分, 寒如秋水的剑刃上龙影盘踞,寒光四射,周围一圈兵士,都在这一刻下意识向后猛然一退!
周显的左手,轻轻地按在了戚玉霜握住剑柄的手上。
他的手在夜风之中,却并不寒凉,柔和的热度透过手心,传到了戚玉霜的手背上。
戚玉霜的手指慢慢合拢,“苍啷”一声,将龙泉剑归入鞘中。
围拢在他们身边的兵士,终于松开了刚才骤然提起的那一口气,一个个心有余悸,不敢再次上前,只远远地将他们四人包围。
周显道:“孤随你进去。”
他的声音淡淡地在风中响起,周昂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面上涌出难以掩盖的喜意。
第二重宫门缓缓合拢,周显的背影,随着周昂消失在了闭合的厚重大门之中。
周昂目光阴森地看着周显:“将羽林军帅印交出来,为兄可以给你留一个体面。”
周显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不远处唯一亮起灯火的地方。
那是天奉帝的寝殿。
周显道:“原来当年,冀州刺史彭诚处失踪的数千两官银,竟在于此。”
每一年黄河修堤的银两皆有定数,由朝廷直接拨款下到地方,黄河大堤如此偷工减料,大批筑堤官银在冀州刺史彭诚的手中不翼而飞。大理寺审理之时,将之着重审查,彭诚也如实交代,说这数千两官银,均送入了中书侍郎高良的府中。但高良以之用在何处,他便不得而知了。
周显一举扳倒高家之后,高家受审,高良一口咬定,这数千两官银是被他自己所贪墨,从此下落不明。
高家在朝廷上下,乃至于各地地方,均有党羽。贪墨黄河大堤的银两,恐怕也只是这其中略微值得一提的小部分。
高家行事作风虽然奢侈,却远远没有到达金银成山,排场奢靡无度的地步。那么这些银两,到底花在了什么地方?
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周昂道:“不错,你们恐怕根本没有想到,我与母妃早已料到了这一天,在京中暗自豢养了私兵!”
“周显,你自诩早慧,才智无双,可惜却从来没有想到过,父亲在皇位之事上,如此偏袒于你,我与母妃,又怎么可能不早做打算?”
周显目光沉静,并没有接周昂的话,而是直接道:“纵然得了这羽林军帅印,难道你觉得,以你之力,可以守住京城?”
犬戎的下一度攻城迫在眉睫,即使与东、南两座城门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烈火燃烧的味道依然能够从风中隐隐约约地传来,焦糊而刺鼻的嗅觉如同一种紧迫追赶在身后,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周昂的双目紧紧盯着周显,似乎在分辨他脸上的平静神色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强自撑出来的,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几乎是大笑出声:“守住这座京城?”
“我为什么要守住这座京城?”
周显眉头猛然一蹙。
周昂的双眼中慢慢浮上一丝狰狞的笑意,缓缓道:“这一次纵然守住了,可犬戎根本就像是无法甩掉的附骨之疽,永远笼罩在大孟的上空,永远是我们阴魂不散的噩梦,我已经受够了!”
“就为了犬戎年复一年的阴影,父皇不得不向这些武夫,向这些所谓的名将,卑躬屈膝,笑颜讨好。一旦你不遂了他们的意,他们就要随时以北疆,以百姓作为威胁,告诉你,没有他们,我周家的大孟,就什么也不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弟,这是当年你我在上书房中,一起诵读过的!你恐怕早就已经忘了,这究竟是我周家的天下,还是他们这些将门的天下?若是再过一百年,周家天下,是不是就要改名换姓,改姓戚,改姓徐,改姓卢了!”
“父皇在位数十年,可有一天舒心的日子?贵为天子,应当是一言九鼎,天下仰望,至高无上的存在!我绝不会步他的后尘,也不要再当这样窝囊的君主!”
“你待如何?”周显的眉宇中,终于浮上了一层怒色。
周昂的声音越来越癫狂,宏亮的嗓音在剧烈的激动中已经变得嘶哑。他忽然向前一步,充满血色的双目死死盯着周显的双眼,厉声道:“我待如何?周显,我会带着兵将,离开京城,南下渡过长江,在江南重建社稷,再立江山!犬戎骑兵纵然再所向无敌,也不可能渡过长江天险,只有在江南,我大孟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