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半只残缺的手掌,仍然紧紧攥着贴于心口处的一份染血塘报。
京中所有大臣,在堂堂年节的清晨时分,被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十万火急地赶到了勤政殿。
御案上,摆放着这份染血的塘报。
塘报中的内容,传到天奉帝耳中,天奉帝目光巨震,似乎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在中途戛然而止,如同一只被卡住喉咙的鹦鹉,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响动,手脚猛然抽搐了起来!
“陛下!”
“陛下!”
“陛下——”
侍卫与太监见势不妙,急忙向龙榻的方向冲了上去。
然而,天奉帝老迈的身躯,却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重重地颓然倒下!
天奉帝昏迷不醒,太子周显不得已,在朝臣的共同劝说下,暂代一切军政大权,统摄朝政。
那份塘报,摊在了每一个朝臣眼前。看到的人,无不肝胆俱裂。
——尤班单于屠灭乌诸国,扮作乌诸国使臣,骗开了振威关的大门。
在驼队沉重的黑色巨箱之中,藏匿的是犬戎最精锐的杀手。
振威关城破,恩国公徐世忠殉国。
犬戎铁骑如同不可阻挡的利刃,势如破竹,顺着燕丹山平坦丰美的塞上走廊,挥师南下!
武德、宁安、凤泉三关,一夜失守。
有人颤抖着声音,用一种极度恐惧的语气,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一句话:“犬戎骑兵,现在……到哪里了?”
三关失守,犬戎人跨过燕丹山最后的余脉,接下来的,便是一马平川的洛江平原。
洛江背后,就是京城。
忠勇伯吴老将军年逾六旬,此时,也撑着身体强硬地站在朝堂之上,给出了依据他多年经验,推测出的答案:
“犬戎大军,恐怕已至……洛江对岸。”
兵部侍郎秦骞颤声道:“渡过洛江,三日内就可直抵京城,洛江以东,除京城外有十里青屏山,其余再无险可守!”
他这一句话,仿佛在场中落下了一道惊雷。知道大孟布防的武官们心中愈发沉重,而许多从前对此不甚了解的文臣,听到此话,只感觉心脏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有人哑着声音询问道:“洛江东岸,是哪一军驻守?”
郑弘终于开口,语气极为凝重:
“并州军。”
并州军主帅高温,原为高良之弟,因坐高家之罪,被革职查办,前去接任的乃是忠勇伯长子吴存,如今……只怕才刚刚到任。
周显慢慢抬起头,声音冷到了极致:“洛江……恐怕是守不住了。”
他的声音不徐不疾,却宛如一盆冰水,骤然浇在殿中所有人的头上。
秦骞终于忍不住尖声道:“殿下为何出此大伤士气之言?洛江水势极大,可称天险,上有铁锁关拦江,只要开启铁索,犬戎将不战自退。吴将军乃将门出身,勇冠三军,何惧犬戎区区蛮夷之辈?”
秦骞目光赶紧在殿中转了一圈,似乎想要找到几位支持者,却发现殿中大多武将的眼中,已经带上了与太子周显一般无二的凝重之色。
忠勇伯长子吴存,虽然出身将门,其父吴老将军也曾征战沙场,立下功勋,但吴存其人,性格敦厚,柔弱不争,从未参加过大战。
吴老将军硬撑的背脊,在这一刻,似乎也终于不堪重负,微微佝偻了起来。但他的语调中,却是一如既往的冷硬与耿直:
“我儿吴存,非犬戎之敌。想必如今,已然……死矣。”
满殿之中,一片沉默。
秦骞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尖声道:“洛江一旦失守,敌军跨过洛江,京城将直接暴露在犬戎铁蹄之下。城中不过两万羽林军,如何能挡得住犬戎大军!”
大孟军事布防,强干弱枝,除边疆防线外,各州驻军均不过一二万州府军队。因常年与北疆犬戎对抗,大孟最为强劲的镇北大军驻防骁山一线,如今根本不及来救,西域五万守军牺牲殆尽。犬戎行军如电,奇袭京城,京中眼下只有两万羽林军,怎么能够和犬戎的铁骑相抗衡?
周显没有理会秦骞,他目光深沉,扫过满朝文武,道:“传孤口谕,急调北疆镇北大军南下,冀州、兖州、豫州三府军队回援京城。”
“传命京兆尹,京畿百里范围内所有百姓,一日之内必须入城避难。如今深冬,麦谷早已收尽,羽林军须于两日内收齐城外一切存粮积谷。若有来不及收取的,便就地烧尽米仓粮谷,坚壁清野,退入城中!”
京畿一百里内,有无数大小村落,上万百姓。以犬戎人屠城杀民的累累恶行,若是犬戎真的攻到京城,数日内攻城不下,不然屠杀周围村落,抢劫粮草,以作补给。
“为今之计,只能做好固守待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