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照她往常的性子,在此时,定然会毫不客气地打趣回去:“那殿下小小年纪,又置办了几房爱姬美妾?好不怕羞。”
但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仿佛一旦说出,眼下的氛围就会隐隐变了味道,转向另一种她潜意识里不想看到的局面。
据她所知,周显自小爱惜清誉,从不近女色,这在朝中是人所共知的。这也是京中许多少女梦寐以求想要嫁入东宫的原因。
太子殿下这等君子,不好女色,人品端方,若是能成为太子妃,太子殿下定然会敬重妻子,夫妻和睦。京中少女,谁不想有一位这样好的夫君呢?
等等……戚玉霜不断发散的思维顿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显确实已经到了快要定亲的年纪了,也确实不再是个不能提男女之事的孩子了。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回过味来,问道:“这卢家的家事,殿下如何得知?”
周显凝视着她,微微笑道:“这京中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戚玉霜的注意力转移而开,戚玉霜听到他的回答,思维果然与他同路,直接转向了政事之上,点头道:“若得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她远在北疆,不能时时照应,太子如今即将成年,对京中之事,还是要有自己的掌控力,方能料敌于先,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戚玉霜依旧觉得心中有些怪异。——她和周显,什么时候成了能在背后议论人家八卦的关系了?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卢辞。
所谓疏不间亲,常人往往不会与外人议论自己亲近之人的事情。换个角度来说,她与卢辞年少相交,本应是极为亲近的关系,她也极少与旁人谈起她与卢辞之间的事情。今日她却在周显面前,毫无顾忌地说了起来,难道在她的潜意识之中,周显竟是比卢辞关系更为交心、更为亲密的存在吗?
戚玉霜默默沉思,周显也没有再说话。场面一时间再度陷入寂静。
戚玉霜与周显骑马并肩而行,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路上行人渐少,只有北风掠过官道旁林间树梢的声音。
戚玉霜心中突然微微一动,心道:这场景,似乎与当年从临阳向镇北关赶路时的夜晚一样。
夜色静谧而宁静,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与马蹄声,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披着稀薄的星光,踏着飞扬的尘土。
她平生交友无数,知交却无几人。少年时许多故友同袍,不是湮没在北疆的风沙中,便是走上了分道扬镳的前路。
她平生所背负的东西太重,生在戚家,长在边关,所要保护的太多,考虑的太多,许多心里的话,盘桓辗转数遭之后,便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欲望。
能说给谁呢?谁又能听懂呢?
但如今,却似乎有人与她并行在同一条大道之上了。
车马走过,乌鸦飞响林巅,惊醒了林间栖息的鸟雀,扑棱棱掠过墨蓝色的空中,在明月清辉中留下一片虚晃的影子。
戚玉霜忽然觉得,时隔多年,她似乎再一次拥有了可以互相交托信任的人。
这种感觉……很好。
第70章 周卢对峙
这一路上, 两人就再也没有交谈,只能听到车马在道路上行进的砂石摩擦声,在星沉月暗的夜幕下拂过耳畔, 在月光下结成了一种暗潮涌动的寂静。
周显与戚玉霜并肩而行, 先将刘琼玉送回了庆安侯府,然后才回到镇国公府。出于礼仪, 戚玉霜应该是要请周显进来小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心中的违和与别扭感如同细细密密的一团棉花, 不重不轻地包裹在心窍上, 看似飘忽,却实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堵得令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周显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想法, 没有等戚玉霜出口留客,便已经知情识趣地说道:“如今月上中天,夜深不便, 我先告辞了。”
戚玉霜心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 心中倒是泛起一丝歉疚,一路命人引着灯,将周显送出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大门缓缓合拢。周显却停在门外,动作悠然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
“卢将军,还不出来吗?”
高大府门之侧,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卢辞似乎是数日水米未进,本就苍白的面色如今更加惨败,眼下青黑一片, 形容极为憔悴, 就连身上白色的衣袍也显得宽松了一大圈。在看到周显的一刻, 他冰冷的双目中泛起鲜红的血丝,声音嘶哑地道:
“太子殿下,为何深夜在此?”
周显道:“深冬风冷,为她送冬衣而已。”
这个话语中的“她”,不必直接道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她”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