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帅帐里,那只毛色雪白的鸽子扑棱棱从戚玉霜护臂上飞了下来,在皮质的表面留下了两道爪痕。
“好利的小爪子。”戚玉霜没忍住,上手捏了捏,顿时被一双绿豆眼儿哀怨地盯住了。
“咳咳。”戚玉霜顿时有一种被周显目光谴责的既视感,她干咳了两声,手指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从鸽子腿上解下了一个信筒。
鸽子身形小,能带的信筒自然也不大,戚玉霜用手拧开信筒,心里估摸着,周显给她寄来的,多半是一张折得层层叠叠的绢纸——不然也装不进去。
也不知道周显有什么想和她说的?还真是给这只鸽子委以重任,飞越千里,就为了传这么一封信。若是周显要说的话还写不满一张纸,那就真的是杀鸡用牛刀,白折腾鸽子了。
信筒转了几圈终于打开,戚玉霜手指伸进去,往里面一捻,惊讶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梢。
空的?
不可能吧。戚玉霜手指又向深处够了够,终于摸到了一点纸张的边角,她轻轻捻动,从信筒里面取出不大的一张字条。
大老远送过来,结果就这么小一张字条?
戚玉霜难以置信,她用指尖一拨,卷成一卷的纸条一圈圈打开,终于露出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戚玉霜心道,以周显的有礼有节,多半是开头称呼义姐,然后具体而微地详述他的问题,最后说出所求,再落个方方正正的款,才不跌了他太子殿下的风范——古板到死的鲁恕之看了都要夸一句礼仪君子。
谁知目光落在纸条上,戚玉霜的眼睛却微微地睁大了,目光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素白的绢纸面积不大,上面干干净净,只有八个字。这字不大不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一笔勾连着一画,清劲峻拔,筋骨匀亭,仿佛透过这力透纸背的字迹,还能看到周显那张紧紧板着的严肃小脸:
“风雪千里,何日归来?”
戚玉霜轻轻笑出了声。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眼睛里也泛起了点点笑意。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绢纸上周显的字迹,心里竟然出奇地安静。
戚玉霜长到这么大,向来都只有她牵挂别人的份,鲜有被别人牵挂的时候——毕竟投胎在戚家,生下来就是家中长女,上有严父,下有幼妹,只能担起责任,独挑大梁。
之后的事情,就更不必赘言,重逾千钧的责任压在她的肩膀之上。那么多人信任她,追随她,作为戚家的继承人,她要牵挂所爱之人,要保护手下的三军与百姓,所以永远要算无遗策,不能有一丁半点的闪失。
这么说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牵挂——这种感觉,竟然有点新奇。
戚玉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细细的绢纸,轻轻蹭过周显的墨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余的温度。
她纵横北疆这么多年,身边的人,辟如杨陵、熊涛,哪怕是卢辞,不管表面上如何说,心里却大多都对她有一种无条件的、有些盲目的信任,甚至不乏一些人在心里将她奉之为神,认为她料事敌先、用兵如神,永远不会出错,永远不会被打败。
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少年,居然在远隔千里的京城,担心她会被这一点风雪所影响,这种体验,真的是……新奇,实在是新奇。
戚玉霜将这张小小的字条放在临时的书案上,从旁取出亲卫们帮她携带的笔墨纸砚,缓缓地开始磨起了墨。
给周显回什么呢?
戚大将军只简单思索了片刻,就拈起笔,蘸了蘸笔尖,将那张不大的字条翻了个面,在字条背面龙飞凤舞、潇洒之至地写了几个大字:
“来年必归。”
……
大年三十,在京城飘飘扬扬的落雪里,眨眼之间就已经到来。
京城中的大小衙门也开始了年关将近的闭门封宝,把各样印信与重要文书封存于箱匣之中,待到正月十五元宵后再重新开启。大街小巷之中,艳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在千家万户门口,热腾腾的浆糊将新一年的春联黏在了门楹上,人潮熙熙攘攘,吆喝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比往日多了几分喧嚣热闹的烟火之气。
东宫之中,一向冷冷清清的宫殿内,也在这几日里开始有了几分热乎的人气。虽然周显一向性子冷清,不喜喧哗,但如今年关将近,再冷的性子也抵不过整个京城之中的喜庆之气。小太监们在一年到头终于胆大一回,有说有笑地在宫中高高地挂起了灯笼与彩花,勾勒出一派喜气洋洋的富贵景象。
按照惯例,除夕家宴本应是腊月三十晚上在庆云宫举行,但今年却有些不同——天奉帝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常年在宫阙中养尊处优,前番被哄着御驾亲征北疆,先是遭遇犬戎大军兵临城下,随后又是被心腹之臣劫持,险些被杀。这一惊一吓,让天奉帝三魂六魄都飞出去大半,在镇北关中精神高度紧绷时还好,一离开北疆,回到日思夜想的温暖宫城中,胸口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当晚就立时发起了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