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心在岔路口站定,正打算道别,萧逐夜却率先往右而去,回眸微笑:“我先送你。”
她又不是柔弱女子,再说这里是承影山,安全得很,有什么好送来送去的?她一边暗自腹诽,唇边却扬起笑意,紧走几步跟上了他。
在她十岁那年,曾跟着时任南剑宗宗主宋连城来过承影山,记忆鲜明至今,沿途景物竟还能娓娓道来。
这些年南剑宗人才凋零,今年更是连观礼的客人都没有邀请,因而定光院的山道上分外安静。有些地方狭窄陡峭,萧逐夜伸手搀扶她,却就此握住她的手不松开,手指流连,迫得她与他十指相扣。
她低头不语,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忽明忽暗的光影让她有些恍惚。
她的时光凝滞了七年,终日与冰冷克制为伴,以为此生再不会沾染情爱,却猝不及防地遇上他,旧年的鲜活渐渐复苏——原来,她还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可是,那又如何?
她连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如果为他好,便不能让他将来为她伤心。
转眼间,定光院的山墙已然在望,她轻轻挣脱他的手,道:“就到这里吧,我先进去了。”
萧逐夜也不勉强,袖手而立:“明日我再来看你。”
宋雪心点点头,正要转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雪心,你终于来啦!”
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穿过院门,脚程极快,转眼间就来到她面前。
原来是许久未见的云深。
他依旧穿着苍蓝长衣,头戴木簪,背负木剑,腰间那只漆黑的小铜灯也依旧闪着幽幽光芒,长明不灭。
他一来便伸手去搭宋雪心的肩膀,朗声道:“我一救下小胡缜便赶来承影山,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来得还晚……”
宋雪心侧身避开他的手,皱眉道:“胡缜怎么了?”
如此明显的抗拒,云深一点也不尴尬,手掌一滑,顺势托起她的手臂,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口,惊道:“咦,你受伤了?严不严重?过两天能比剑吗?”
宋雪心有些无奈地挣脱开来,道:“多谢云庄主关心,胡缜到底怎么了?”
云深这才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总之我把他也带来了,你去看看他……”一转眼,这才发现宋雪心身后的萧逐夜,眼睛一亮,上前抱拳施礼,“萧谷主也在,那真是太好了,烦请随我来看一看胡缜。”
他既然出口相邀,萧逐夜也不便拒绝,和宋雪心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宋雪心没想到,一别月余,当初那个嚣张任性的胡家小少爷,竟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小小的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原先灵动漂亮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地盯着屋顶,手脚关节处都裹着布条,像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
“他的手脚关节都已碎裂,筋络也断了,请了很多大夫,结论都一样……”云深看着床上的胡缜,神色忧戚叹惋,“说他这辈子都拿不起比碗筷更重的东西,也不能再奔跑了。”
他当着胡缜的面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后者却还是不为所动,继续木然地盯着屋顶。
“我先看一看。”萧逐夜在床边坐下,朝宋雪心递了一个眼神。宋雪心微微颔首,扯了扯云深的袖子,两人一起走出了屋子。
离得远了些,她才开口,声音冰冷肃杀:“谁做的?”
“胡少英。”云深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日胡缜逃走,是独自回怀义山庄找父亲和祖父去了,可是胡少英不知从哪里得知胡缜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加上欧阳蕙离开之前留下了和离书,他一时狂性大发,对着胡缜大打出手,把孩子的手脚都折断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宋雪心摆了摆手,沉声道:“不要再说了。”
都是她的错!是她说,孩子也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是她没有好好地看住他!是她,亲手将哥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推入了地狱!
她双手紧紧握拳,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云深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道:“雪心,这不是你的错。谁会想到胡少英发起疯来会毫不顾念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再说,胡缜的身世隐秘,连欧阳云天都不知道,胡少英又怎会突然知晓内情?其中必有古怪。”
“可是,如果不是我……如果我能及时追回他……”她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云深俯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这是他命中的劫数,躲不掉的。雪心,事已至此,你不用太过在意,或许从今以后,他的人生会有另一种可能,比做怀义山庄的少爷好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