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画面,每次看到都会让人感觉恬静、清幽、燥意全无。
因为这里的庭院中有温泉,所以比别处要更热一些,住在这儿的人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满头大汗。可是这位萧先生的身上,却好像自带清凉,从不见有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这和她以前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中原有个词是怎么说的……“冰肌玉骨”?
也不对,那是形容仙女的……
正想着,萧逐夜已瞧见了她,轻唤道:“焉莎。”
“哎!”焉莎急忙回过神,一路小跑了过去,“萧先生有何吩咐?”
“雪心的状况如何?”
“雪心”是萧先生对她家姑娘独特的称呼,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雪心”两个字被他念得百转千回,特别好听。
“刚刚和几位嬷嬷一起给姑娘擦了身,换了衣裳,都挺……挺好的,没什么……大碍。”她用不甚流利的中原话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挺好的,姑娘气色不错,皮肤水润,呼吸平缓,身上一点褥疮都没有,甚至因为天天泡药汤,连身上原本的好几处旧伤疤都淡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始终没有醒过来。
已经第十天了,她后脑上那几个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伤口都快要愈合了,可她一次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那位帮助萧先生一起取针的樊姑娘,五天前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人的头骨和髓海的构造十分复杂,有的时候头上插把刀都死不了,有的时候可能随便一撞就会没命。”她家姑娘这种情况,不好说,也不能把头给剖开看里面的针到底取干净了没有。
“也许我说的话不好听,可是掌门师兄自己也是行医之人,当知不可强求的道理,理应做好最坏的打算……”当时樊素玉说这话的时候,焉莎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可萧先生却只是淡淡一笑:“我知道。”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死了和再也醒不过来两种。但焉莎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不算最坏,姑娘现在就像睡着了一样,指不定哪天就醒了呢?
她心甘情愿服侍她家姑娘,她可以等的,别说十天,十年都行。
她相信,萧先生也是一样。
眼看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萧逐夜合起书,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路过开得正盛的紫薇,他随手折下一支,拢入袖中。
推开屋门,一阵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屋角放置的冰块是由徐家家仆送来的,用以降低屋中温度,避免长卧在床的人因闷湿生出褥疮。
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床上的女子静静地躺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焉莎很细心地替她剪过了指甲,乌黑的长发也打理齐整,在雪白的枕上铺成一弯浓黑。
她的眉眼之间无悲无喜,少了些往常的生动,却多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安详,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居然十分端庄。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手指沿着她脸庞的轮廓细细勾勒。
她已经这样安静地躺了十天了。
当她替自己做了决定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准备,取针的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前的那个早晨。
他和樊素玉在草拟的数十个方案中选择了最为稳妥的那一个,这也就意味着过程会漫长而烦琐,每一个步骤都要细致入微。
当最后那根深入风府穴的针被取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樊素玉的手脚都有些打战,萧逐夜虽不至于脱力,但浑身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可是,直到昏睡所用的香料时效用尽,她还是没有醒。
她躺着的时候看起来和常人无异,无论是气息,脉搏,经络,脏腑……都很正常。
他们用了各种方法,但都不太奏效,情况并没有恶化,可也没有改善。
直到五天前,紫离在飞鸽传书中提到,白门已暗中渗透并控制了甸江入海处的大半码头,聂五和华文宇这边已经准备迎敌。樊素玉这才决定启程前往十八连环水寨,顺道回一趟倾城谷,向几位长老讨教。
她让萧逐夜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颅脑中的血脉和经络太过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哪怕是创出“游魂针”的前任谷主萧轻寒都不一定有万全之策。
“也许她明天就会醒,也许永远不会,又或者某一个瞬间……就不在了。”
有时候,他这个看似柔弱的师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但是这一次,他并不需要别人的提醒。
他都知道,也很清醒。
他已经答应过她,不会害怕也不会自责,所以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和陪伴。
人事已尽,唯余天命。
他将袖中的紫薇花轻轻放入她交叠的手掌间,倚坐在床边。连续几天的彻夜未眠和屋中丝丝沁凉的幽香,让他逐渐生出朦胧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