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可以取针?”她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
“别着急,掌门师兄自有他的安排。”樊素玉也几乎每天都回答一样的话。
说得倒是轻松,失忆的人又不是她……一天天虚耗在此,怎么能不急?
这一日午后,天气略有些阴沉,洛雪刚从汤泉中起身,就遇到了前来送药的樊素玉。
她一手提着装汤药的罐子,一手拿着一只小竹篓,竹篓中装满了新摘的荔枝,叶片上还滚着未干的水珠。
“这是师兄叫我带给你的,上午才送到,可新鲜了,快尝尝。”
樊素玉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站在一旁看焉莎给洛雪梳头,她的头发又长又密,湿漉漉地披在肩上,黑如鸦羽。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冷不防洛雪问了一句,樊素玉愣了愣才道:“师兄这两天有点忙……”
“那,什么时候才能取针?”洛雪放下手里摆弄的钗环,转过头来望着她,“我被下了游魂针是他说的,要取针也是他说的。可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他却突然不提这件事了,究竟还取不取了,你们给我个准信儿行吗?”
樊素玉愣了愣,听得出她这是真生气了。
也难怪会生气,她向来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可是萧逐夜,他是太藏得住了。
这两人以前是怎么交流的?其实樊素玉一直很迷惑……也许是因为,他们相聚的时间总是太短暂,短得只够彼此相爱,却来不及好好相处,更来不及好好交流。
萧逐夜叮嘱过她什么都不要说,只需要告诉洛雪安心等待就好。不过同样身为女子,她觉得这个安抚的办法真的不太好。
樊素玉自药罐上取下倒扣的陶碗,将浓稠的药汁缓缓倒进碗中,低声道:“这件事我回答不了,不如你亲自去问他吧。”
萧逐夜就住在云境山庄单设的药庐里,深居简出,每天不是查阅卷宗,就是伏案疾书,要不就是看着整整一面墙的药柜沉思。
师伯徐放舟隐居在千里之外的古榕山,谷中几位长老也都已不问世事。樊素玉前来只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他深知,最后做决定的,只有他自己。
迄今为止,他做过很多决定,却从未像这次这样犹豫不决。只因为从前的决定再艰难,他都知道自己能承担得起失败的后果,但这次……
会有办法的……一定能找到万无一失的方案……
阵阵倦意袭来,他忍不住支颐小憩,也不知过了多久,心头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正对书桌的圆窗外,有个人正撑着伞,隔着大丛的六月雪,静静地看着他。
“雪心……”他的喉头轻轻滚过一个模糊的声音,瞬间清醒,起身打开门。
“你……怎么来了?”
洛雪穿着样式简单的竹青衣裙,半湿的长发归拢在胸前一侧,越发显得身形纤长,肤色白皙,仿佛要和身后满山翠竹融为一体。
他很少看到她如此典雅娴静的模样,不由得怔了怔。
这一怔的工夫,洛雪已经收伞进屋,环视了一下四周,扑面而来的药草清苦之气太过浓烈,让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你这几天就住在这里?”
“是。”萧逐夜回过神来,上前合上门,将幕天席地的细雨关在屋外。
“忙了这么多天,可得出什么结果没有?”她收回目光,落定在他的身上,“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取针?”
她特意加重了那个“请”字,萧逐夜听得分明,她这是有情绪了。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一笑:“少安毋躁,取针之术繁复,前期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我安不下来,躁得很!”见他还是这样说,她的语气忍不住有些冲,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他,“没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找回记忆,一直觉得随缘就好。是你说的,我中的是游魂针,你会找到办法去解。你用一整个长恨岛换了针谱的时候,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我觉得自己欠了你天大的人情,我怕自己还不了,我也很怕一旦想起了从前的事,现在的一切都会改变。”
她越说越激动,喘了口气才接着道:“这一路上,我心里一直很煎熬,既期待又害怕。可是真的到了这里,你却告诉我还要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把针谱翻看过无数遍了,解法写了厚厚一沓,你明明心里有数,可你就是不告诉我。”
她抿了抿唇,有些委屈:“你可以和樊姑娘说,却要瞒着我……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一句紧接着一句,她几乎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萧逐夜的眼神渐渐变深,等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唇边一贯的温柔笑容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