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着白翳的面,当然不能这么说,她随口打了个哈哈:“应该的,应该的。”说着环视四周荒漠,“城主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白翳手中马鞭遥遥指了指前方一座不算高大的沙丘,缓缓道:“去祭拜一位故人。”
小小的沙丘下,是一座陵墓。
陵墓的规模不小,但废弃已久。神道两旁的石翁仲只剩下基座,厚重的石门也倒塌了大半,碎石被沙砾覆盖了大半,只露出一小部分被风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雕刻纹路。
洛雪拴好马,跟随白翳来到墓道口。看着眼前没有任何文字提示的墓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很不想进去。
“这是哪儿?”
“渠犁国最后一位太子白轩辕的埋骨之地。”
白翳站在石门前,轻轻抚摸门上残破的刻纹,轻语声伴着风声,沉沉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神道里。
渠犁国?
她记得这个名字,阗玉临死之前曾经说过,大妙如意城正是从前渠犁国的王都。
传说西域有七十二国,城池一座接着一座,分布于广袤的荒漠中。因为气候和地域的关系,国家规模都不大,更新换代起来也非常迅速,或亡于天灾,或灭于战乱,司空见惯。
这个渠犁国也不知因何而亡,只是相比天璇宫的奢华,眼前这座陵墓实在很破旧,看起来倒像是未曾完工也无人护持的样子。
他带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这位白轩辕太子莫非是你的什么人?”她合理猜测道。
“他是我的师父。”白翳转身幽微一笑,随即牵起她的手,朝墓门内走去。
墓门后是一间高大的石室,穹顶上的彩绘斑驳脱落,又因为光线不好,看不真切,只能依稀分辨出残缺不全的人形。
洛雪仰着头,一边细看,一边随口问道:
“你师父是太子呀,所以你也是渠犁国的贵族喽?”
“不是。”
“不是?”
白翳淡淡答道:“我是七岁那年被师父从圩弥的奴隶市场上买回来的,在那之前我已经被转卖了很多次,所以不太记得家乡在何处,家人是谁了。不过多半不是什么贵族,贵族的孩子是不会变成奴隶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墓道旁的铜灯一一点燃。一路走去,明暗交错之间,甬道幽深,白衣胜雪,竟恍若自幽冥而来,又似要没入幽冥而去。
洛雪的脚步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说道:“幸好城主遇到了太子师父,方能有如今的成就,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她自认为这番无关痛痒的话说得十分得体,谁知白翳却冷笑了一声:“幸运?”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在灯烛的映照之下,透出冰冷的讥讽。
洛雪心中一动:“难道不是?”
白翳没有回答她,只淡淡道:“他亲自教我武功,请来宫中的教习教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又请了伶人教授歌舞曲艺,各种玩乐之道以及如何阿谀谄媚,曲意逢迎,甚至于床笫之秘,无所不授。在我十四岁那年,他将我送给了渠犁国中一位大商人,换取了一块稀世陨铁,用以制剑。”
洛雪起初还想这位太子师父实在对他很不错,可是越听越不对劲。“曲意逢迎”“床笫之秘”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好好一个少年人,学这个做什么?
她也不是无知少女,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被买回来的白翳,成了这位渠犁国太子用来达成目的的一个工具。费时费心地去调教,只是因为白翳越完美,就越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再怎样惊才绝艳,也逃不过作为一件商品的命运。
她有些沉默,却听白翳继续说道:
“剑制成之后,第二年他便寻了一个理由将那商人问罪,砍掉了脑袋,灭了九族,将此人所有的财产收归己有,财物、土地,也包括我。”
“……”
事情显然没有就此结束,她从他听似平淡的语气中已然嗅到了恨意。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的仇恨,早已入骨入髓,因而流露于言谈之间的,反倒不那么强烈了。
她看向幽暗深长的墓道,直觉今日之行必然另有深意。难得他愿意和她说起过往,或许其中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定。
于是,她适时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你想知道?”
“可以说吗?”
“可以。”他轻轻笑了笑,将她拉近了些,继续朝前走去。
“后来,他又将我送给过朝中的大将、敌国的王储,有时候是为了笼络人心,有时候是为了保住皇位。但是西域常年混战,互相蚕食是司空见惯的事,他又一心痴迷剑术无心国事,因此渠梨国还是亡了。敌军破城那一天,他不顾满城哀号的百姓,执意弃城而去,随身只带了陨铁剑,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