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睡未睡之际,眼前仿佛有许多似曾相识的景象一一掠过:夜色下梅枝上发梢轻拂的影子,雨中衣角扬起的白衣,薄唇勾起的凉薄笑意,浓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
朦胧之间只觉得寒意彻骨,直到一阵铁链碰撞声将她惊醒。
身上的被子被揭开,室内的灯火照进眼睛,将那些让人不快的场景一一消融,眼前是木鱼先生瘦削的脸庞。
不知什么时候,城主已经走了。
估摸着时间不早,洛雪赶紧爬起来告辞。木鱼先生十分贴心地将剩下的糖饼和牛肉给她打了包,然后看着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处的小窗户,温和地嘱托了一句:“茵茵,路上小心。”
洛雪回头看了他一眼,竟有些依依不舍。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木鱼先生显然并不在意,也许他早已经忘记洛雪说过的话,又或许,他这一生早已经见惯了别离。
洛雪沿着原路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一路上仍然在想城主的事——按理说,如果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她的男人,那她再怎么失宠,也应该十分熟悉,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总该有那么一点点情绪上的不同吧?
可为什么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十分抗拒呢?
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爬出洞口,仔细将墙砖恢复原位,这才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手才搭上门板,背上突然起了一阵寒战。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这是有危险逼近时身体自然而生的反应。可她根本来不及躲避,才一转身,两道劲风便迅疾无匹地从腰侧擦过,将她的披风钉在了门板上。
她低头一看,是两支精铁打造的小箭。
耳边响起了一个如冰的女声,冷冷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躲在沐雨先生屋子里?若不老实交代,我便将你绑去戈壁上喂狼。”
此人说话时语调平平,洛雪却一动也不敢动。
从前,阗玉那群人再怎么横行霸道,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可眼下的这个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这一手弩箭,确实可以横行;这两句话,也着实霸道。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全身罩在荼白披风里的女子,披风一角随风翻卷,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劲装,窈窕身段若隐若现。她的右手拿着一张小巧的铁弩,弩上尚有铁箭蓄势待发。
她的脸略显苍白,虽不着脂粉,眉眼却十分清艳,目光冷硬,与这里耀武扬威的女侍们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冷面美人,倒是很合洛雪的口味。
她轻轻吐了口气,正要开口,那女子却倏然蹙眉,满脸的冷漠顷刻化作惊讶。
“是……你?”
三
是……谁?
“你认识我?”
洛雪心里一阵激动,挣了挣,挣不开,干脆解开披风系带,大步朝黑衣女子走去,满怀期待地问道:“我是谁?”
黑衣女子愣了愣,随即眼中露出几分恍然,低声道:“是了,你不记得了……”
洛雪急忙点头:“对对对,我不记得了,敢问姑娘是哪一位?是否是旧识?”
黑衣女子的神色已恢复如初,语气却分明缓和了许多,道:“白司秦。”
这三个字让洛雪惊讶不已。追魂堂堂主白司秦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据说她出手狠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女煞星。
洛雪的眼里简直要放出光来:“你就是追魂堂的堂主白司秦?”
白司秦默默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小屋。门窗漏风,屋顶漏水,门前杂草丛生,只比下等奴隶的住处好那么一点点。
“你住这里?”
“对啊,要进来坐坐吗?”洛雪伸手推门,门没有上锁,也压根不需要上锁,因为屋子里根本没有值得拿走的东西。
白司秦自然不会进门,她只是朝屋里看了一眼,便伸手拔下钉在门板上的铁箭,将那件旧披风取下,交还到洛雪手中,转身离去。
洛雪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幽幽道:“白堂主,城主会来看我吗?”
白司秦脚下一顿,片刻后才轻声回道:“会的。”
直到白司秦的脚步声消失,洛雪才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合上。
她猜,白司秦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白司秦正是刚才出现在木鱼先生屋子里的四个人之一。
洛雪的闭气之法不过学了个皮毛,骗骗普通人可以,想要糊弄绝顶高手就不够看了。白司秦一路跟随却没有立刻出手,想来也是得了城主的授意,想先探探她的底细。
行事倒是颇为沉得住气,但也由此可见,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