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无意道:“说来,那时候你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不愿意做魔尊。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褚玉一时间没回答,侧头,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昭澜像只流动的软体动物,趴在桌沿,身子一点点往桌下滑,褚玉支着她的后背,把人撑了回去。
昭澜微微泛红的脸颊,在缓和的呼吸声中,迎着月光,有一种让人沉静下来的吸引力。
褚玉看着她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睡脸,桌边的指尖无意识勾了勾。
他一开始被救下的时候,只当昭澜也是无数无聊人族中的一个。
遇到一点无聊的事情,就会在那里傻乐。
被狗追,乐得狂奔。
去厨房偷吃的,一边咯咯笑一边被追着打。
表面追猫逗狗,实际上半夜一个人偷偷爬起来练符,试图一夜之间惊艳所有人——但每次都失败。
但当他逐渐了解她,发现她也不总是在傻乐。
昭澜睡觉的时候,习惯蜷缩着睡成一团,有时会半夜突然被噩梦惊醒。
醒过来的时候,她先会迷茫一阵,然后非要把他也叫醒,抱在怀里一起看月亮。
但昭澜显然不是那么有闲情雅致的人,于是当褚玉沉下心,觉得月色美丽时,转头一看,昭澜又靠在房门边,睡着了。
只是找个理由让他陪着而已。
她也有夜不能寐的时候。
不被理解,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接近。
她见过那么多痛苦,眼中仍然有着一点不能被磨灭的执拗的天真。
那些失落,只有自己看到了那么一小点。
意义?
大概是那时候有的。
褚玉垂眸道:
“只是突然觉得,世上还有一些人值得活着。”
·
可能睡前聊了小安,昭澜朦胧间,又梦见了少时在瀚元宗的事情。
她站在一片沙滩上,脚底是海浪打出的泡沫。
“看,我捉的虾!”
全身透明的邻水虾被小孩高高举起,它约摸一拃长,又叫幽灵虾。
是远处的小孩们拿着网兜,在比谁抓的虾大。
他们一蹦一跳,从前方欢快地跑过。
脚上有点痒,昭澜低头,发现是只青色螃蟹,屁股后头有蝎子一样尾巴尖。
有尾蟹爬过脚背,翻出白色肚皮。
昭澜把晕死过去的螃蟹扔回沙滩,继续往前走。
小安刚被带回她那小破屋的时候,昭澜不知道它喜欢吃什么。
想着豹子应该和猫一样,喜欢吃鱼,她会常来海边抓鱼。
瀚元宗在沉宵岛的山顶,她偶尔不想来海边,就会去店里买鱼。
昭澜跟随记忆,穿过小巷,在一排大大小小的鱼摊中,找到最边缘,最角落的那一家。
店主是个老婆婆,年纪大了,精神虽还很好,但终究比不上年轻力壮的渔民。
她手里正抓着些小鱼小虾,扔给过路的奶牛猫。
奶牛猫还带了五六只小猫,显然都很熟悉老婆婆了,一直对着她喵喵叫。
见昭澜的脚步停在店前,老婆婆和蔼地朝她招了招手。
“你好久没来啦。”
“是啊,千余年了。”昭澜挠挠头。
老婆婆孤苦无依,一个人打理着店,也不在乎旁人说昭澜是灾星。
每次昭澜去的时候,老婆婆看她一个人,都会多给她塞两条小鱼。
“吃多点,长高点啦。”
小安离开后,她有时候还是会习惯性走到店前,买两条鱼。
但从某日开始,便不去了。
昭澜站在店门口。
她知晓这个噩梦的下一步是什么。
老婆婆和一群小野猫,突然都消失了,店内一片黑漆漆,整座沉宵岛都安静下来。
店门两侧,不知何时挂上了白联。
黑暗的店内,走出一个人来,是老婆婆的儿子。
他满脸恨意指着昭澜道:
“都是你的错!滚,以后再也不要来这条街了!”
昭澜本想解释老婆婆的死不是因为她,但又觉得解释了大概也没人信,便在店门口放了一张平安符,离开了。
昭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所有的门都紧闭,没有声响,没有人接近她。
昭澜叹了口气,心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做这个噩梦,玄井她都呆过了,还怕这个?
不过哪怕知道是在做梦,想起来还是有点难过。
走到拐角处,她却突然怔住了。
道路的尽头,有一株白色的梅树,或虚或实,不似世间之物。
树下站着雪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