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嫏嬛看到了他嘴里的牙——咧开的嘴里尖利的牙齿,他是在笑吗?
滔滔水声中,她想起了葶苈的噩梦。
葶苈看到鱼线断裂,几近心死。此时他已四肢无力、神志模糊,耳边只剩下嫏嬛的呼唤声。
二姐在叫我……
快要失控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朝至亲的方向靠近。
嫏嬛这时已跨过石桥来到对岸。她一见葶苈向岸边漂来,也不顾弄湿身子,一脚踩到水里,七手八脚将他拖了出来。
秋日当空,水声震天。
嫏嬛将弟弟抱在怀中,反复喊着他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葶苈才缓过劲来,慢慢睁眼,又咳嗽了好一阵,才幽幽地说:“太吓人了……”
嫏嬛细声骂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凉薄之人。你明明抓住鱼线,将你拉上岸不过举手之劳。可他非但不肯出手相助,反而将鱼线剪断,分明要置你于死地!”
葶苈不知该说什么,落水本是自己的错,但因那已经不知所踪的渔人之故,嫏嬛不仅没有怪他,反而倍加呵护。“二姐,”他无力地抓住嫏嬛的手,“我们还上山吗?”
“上,当然要上。只是别让我再见到那个家伙。”嫏嬛恨得咬牙切齿,“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时值正午,嫏嬛看葶苈好些了,便要牵他起身。还没站稳,就听到对方腹中打鼓。“别怕,”她安慰道,“上山就有吃的了。”
葶苈仰望通往山顶的石阶,吞了口唾沫。
“你要是走不动,我就背你。”
“这、这不大妥……”
“怕什么?小时候我也老是背着你到处去。”
“我若还是年幼时,自然没有不妥。现在的话……我能自己走。”
离开溪边上山,四周一下又安静了。百鸟无声,飞虫失语。两姐弟奔波一个上午,实在疲倦,便坐在山路边稍作歇息。虽说一直在纠结葶苈需不需要背,但谁都没从舒适的树荫底下挪半步。
一阵山风吹过,树林发出瑟瑟之音。
葶苈已经倒在姐姐肩上睡着了。
嫏嬛也想小憩一会,可对这未知的山林深处又有些惊怕——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青面獠牙的妖怪看准两人睡熟,突然从这树丛间飞扑出来。
不行,她要相信姑姑,也要相信马四革,相信惊雀山是个好地方。
该启程了,但真的好累。
午后日光穿透树叶,在他们脸上拼出片片斑驳的影子。
眼皮已经重得不行了。
“敢问是……温嫏嬛姑娘与温葶苈公子么?”一个陌生的声音将她惊醒。
她抬头一看,一个整洁高挑的青年微笑立在眼前。
“我就是温嫏嬛。”她小声答道。
男子羞怯地笑笑,道:“我奉师兄之命,下山迎接二位,不想你们已经自行登山至此。是我来迟,万分抱歉。”他望向不振的葶苈,提议道:“不如让我背温公子上山吧?”
嫏嬛喜出望外,“有劳阁下!”
青年背起葶苈,这才对她说:“在下陆子都。师姐一早知会我们为二位安排住处,你们放心长住便是。”
“师姐……”嫏嬛无意识地重复了陆子都的话,逐渐习惯别人对杜仙仪的称呼。如此看来,杜仙仪送他们离开琪花林的念头由来已久,但她为何直到临行当日才坦白?
陆子都继续解释道:“我们两家师父是结拜兄弟,我们亦以同门互称,从不生分。”
嫏嬛于是嘀咕:“杜仙仪是家父义妹,我们管她叫姑姑。你们是她师弟,也就是我们的……叔辈?”
“大不必如此!”陆子都顿时一脸窘迫,“师门关系是一回事,令尊与师姐义结金兰又另说。大家既然年龄相仿,便不必拘泥这长幼亲疏的规矩,以同辈相称便可。”
“那好……敢问尊师可在山上?”嫏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慈眉善目、正气凛然的面孔。
陆子都摇头,“他前一阵子出门了,不过诸事已交由我大师兄打理,二位无需挂心。”
“那送我们来的马四革,也是你同门吗?”
“对——咦,他怎么没送你们上来?”
“他说他会被咒死的。”嫏嬛如实回答。
陆子都愣了一下,又扑哧一声笑出来,“四哥真是……”但他没多作解释。
踏入无度门,依然不闻鸟雀之声,甚至连个人影也不见。
陆子都将两姐弟安顿在正堂前的亭子里,便一阵风似钻进里屋。
葶苈被秋阳照醒,环顾四周,问:“刚才那位是谁啊?”
“你还真是睡得死死的……”嫏嬛笑着揉了揉他的太阳穴,“他是陆子都,是无度门的弟子。”
就在这时,陆子都又风风火火地跑出来,道:“我刚才去吩咐师弟们准备午膳了,请稍等片刻!先用些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