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偌大的一个车厂,温黎就坐在那儿,看李言风时而与客人熟练交谈,时而拎着扳手敲敲打打。
快中午时,魏振国被推出来在躺椅上晒太阳,温黎挪去他的身边,时不时给他杯子里倒点热水。
“你瞪我干什么?”魏振国觉得好笑。
温黎一点都笑不出来:“我没瞪你。”
他的目光太过尖锐,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倒不是主观上去瞪谁,而是从心底散发出去的情绪。
非人为,不可控。
“生我的气?”魏振国悠悠道。
温黎没说假话:“生。”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觉得有个挣钱的路子就能活。但魏伯,现在时代变了,凭李言风的能力,不应该在这个店里修车。”
“噢,不应该,”魏伯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那我捡他回来做什么?”
温黎沉默了。
“是吧,”魏振国又笑了笑,“我带了他这么多年,都能上手接生意了,这不挺好?”
“不好,”温黎死死盯着店门口的李言风,“他高考后念个大学,是能去修飞机修坦克的人才,你却让他在这里修这些破车。”
魏振国轻轻地“哎呀”了一声,偏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检验胎压的李言风,似乎颇为得意:“怎么了?就算能修飞机修坦克又怎么样?我的徒弟,我让他修车他就得老老实实在这修车。”
温黎猛地转头,又死死盯着魏振国。
小老头还在笑,眼尾的纹路很深。
“道理你都明白,却一定要毁了他!”
魏振国哈哈大笑。
温黎气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忍不住起身怒斥道:“这很好笑吗?!这是李言风的一辈子!他每天起早贪黑努力读书不是奔着修车去的!你为什么就——”
肩上突然搭了一只手臂,温黎一个机灵,话音戛然而止。
“回去吧。”李言风在他身后。
温黎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他含着自己那一肚子的火,“吨”的一声重新坐回矮凳上。
“回什么回?”魏振国心情不错,“放他在这陪我说说话。”
温黎都快被气哭了,还陪他说说话。
他是真的搞不懂,魏振国为什么要这样对李言风。
这些年师徒二人的相处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双方都是实诚的人,没有一边是带着假心思。
魏振国收留了李言风,教他技术,供他上学,这些年也没指望往回收一个子。
而李言风更没话说,几乎就把魏振国当爹孝顺,出了事之后倾家荡产给他治病,出院了又端屎端尿好生伺候。
甚至只要对方的一句话,就连自己大好的未来都不要了。
想到这,温黎就替李言风委屈。
退一万步说,魏振国一个小老头不知道孰轻孰重,那李言风跟他一样受过义务教育的,能不知道吗?
李言风不仅知道,还很重视。
可是却依旧选择了放弃。
温黎似乎都能想到在做下这个决定时李言风内心的痛苦,那必定是经过千般犹豫万般纠结,在无数次辗转反侧中才得到的结果。
所以,温黎最开始才会那么绝望。
然而这样的舍弃和牺牲并没有换来尊重和理解,魏振国只是欣慰于他的徒弟足够听话,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
这不行。
劝解需要对症入药。
“魏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耽误李言风出去挣大钱。他要是考了大学,原本可以给你买燕窝鲍鱼补身子的,现在在这修车,只能给你买馍馍馒头凑合吃。”
魏振国果然来了兴趣:“考了大学就有燕窝鲍鱼?”
温黎见其上钩,连连点头。
“那你去上,你给我买呗。”
温黎:“……”
他差点没给气笑了。
“你这样对他,还指望我给你买燕窝鲍鱼。”
魏振国依旧乐呵呵的:“我这样对他,你就不孝敬我了?”
“不孝敬,”温黎板着脸,“你都把他一辈子要过来了,还轮得到我孝敬吗?魏伯,我跟您说实话,如果李言风真留在这里,我会怨您的。”
他甚至不敢去想几年后的场景,当高中同学纷纷大学毕业,对即将触摸到的未来或期许或焦虑时,李言风却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车厂,埋头干了四五年苦工。
“瞧不起修车的?”魏振国道。
“没有,”温黎喉间发哽,“他太苦了,我只是想让他好过一些。”
一上午的蹲点威胁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魏振国和他聊得还挺开心,问温黎下午还来不来了。
温黎顶了一头的火回家,把李拂晓早上留的饭热热吃掉。
接着再回到车厂,往矮凳上一坐,继续当他的店内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