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横虽护下观中弟子,却被法杖所伤,正要抽身离去时——
段别隐阴沉一笑,讥讽着提醒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星云观的人迟迟不肯去捡闻修白的脑袋,昨日已经让人拿去喂狗了。”
江横面色一僵。
段别隐云淡风轻,颇有几分怜悯的感慨,“你说,要是闻修白知道自己的下场,还会拖上整个星云观护谢辞这条疯狗吗?”
江横晃神的一瞬,便中了幻杀阵,千重围杀,直逼他命门而来。
他被层层叠叠的凶杀围困,杀不完的人,天昏地暗,雨落成血,到处都是要杀他的人。
一次又一次的挥刀,身似烂泥,胳膊几乎要被利刃砍断,他还是紧紧提着长刀,不愿松懈。
师兄大仇未报,我还不能死!
好在危机关头,体内那股力量凝结气脉,精血贯通周身,一刀斩破虚妄困杀!
不想,江横从幻杀阵出来,抬眼便是一片血光。
鲜血溅在了江横半边侧脸,染红了冰冷的眉眼。
江横下意识甩出刀鞘开阵,接住朝他倒下来的少女。
在江横被困杀之时,众人焦急不安,不敢掉以轻心,是丁湘云挡下段别隐的致命一击。
灵台尽碎,道骨寸断。
少女身似落叶朝后倒下,却未落在地面。
她被江横接住。
丁湘云吐了口血,哽咽之中带着模糊的关心。
“师尊是不在了……湘云不想师叔,也不在了。”
江横破碎的心再次碎裂,眼眶炽热暗红,双臂颤抖地抱起她,“傻丫头。”
江横痛问,“为何要来,为何要挡,你!”
丁湘云吐血不说话,目光从江横染血的脸上移开,望向厮杀不断地修罗场,这一刻她觉得哪些关于正邪、爱恨、立场……都是好远的事了。
她为何要来。
因为大家都在,湘云也应该在这里。
丁湘云没能支撑到回山,死在了江横怀里。
山路太长,挤满了亡魂。
白雪仓促地掩下残骸。
不管江横如何替丁湘云续命,都挽回不了那渐渐失去的体温。
死前,丁湘云喊了一会儿痛。
她又说,“我想,应该会有来世,湘云还要当他的好徒儿。”
“还要遇见牧师叔,萧师叔,还有你和小师叔的。”
“下一世…我大概会乖一点,不再骄纵 ,不再惹师尊和你生气了,好不好?”
“傻丫头,”江横摇头,声音温柔沉痛,“我未曾生过你的气,娇纵些也无妨的。”
丁湘云脸上一阵温热,倏尔转凉,她抬了抬眼,看着江横紧绷的下颚和滚落的泪水。
她想,她应该安慰他的。
“师叔,别哭。”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疲乏和累,意识涣散,点点白光从眼前散开,不知去往何处。
她要离开了吧。
“就快到了,湘云,我们快到了。”江横哑声喊道。
丁湘云闭上了眼,眼前一黑。
却在下一瞬骤然明亮,她看见了死气沉沉的黑暗被破开——
金色阳光穿透云层,云层之下
是一片热闹的街市,吆喝声与童谣声叫错,鲜活生动。
她看见自己十五六岁的模样,骑着白色骏马,扬鞭恣意,马蹄踏飞尘土,却与迎面的马车相遇。
少女来不及勒马,受了惊,也惊了对面的马车。
她娇蛮地与车夫辩理,那车夫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宛若木头。
少女气得跺脚,正要掀开车帘找主人时。
车帘被一柄玉色折扇挑开一角,走出一个仙姿玉貌的风流少年,他笑眯眯地望向少女。
他说:丫头,你惊了我的马怎还反咬一口?
少女脸颊一红,持马鞭的手朝他指去,娇怒道:你喊谁丫头呢!
他一点也不生气,笑意如风:你呀,还是个娇纵的小丫头。
丁湘云最后一次睁开眼,看见的是江横,与幻象中的少年长得并不一样。
却莫名让她体内破碎的心狠狠地难过了。
不知为何难过。
但是她很是难过,那少年后来……好似很难过。
她含糊不清地喃喃:“师叔,我们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见过?”
江横一愣,启唇想要回答时,丁湘云却合眼垂手,断了生息。
他不知道丁湘云那一句‘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如有来生,他定会好好护她,护着闻修白,护着星云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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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没多少人了,愿意离去的早先便离去了,留下来的便不想再走了。
霍群死了。
封海死了。
剑宗大师兄晓梦迟也死了。
……
很多人,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直接化作了齑粉,散在了星云观的山坡上,丛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