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时。
许慕睁开纯净漂亮的双眼。
他废了封龙山上的禁制,也撤了自己布下的锁龙补地脉的阵法,让一切回到原本的位置。
暴雨倾覆,山洪奔来时,他撑伞避开了人世风雨。
他舍弃了天道,也成就了自己的天道。
从头至尾,他都没去见艾水月。
他想。
如果水月想见他,自然会去找他。
就如同他在登神梯飞升之时突然想见水月,便来了封龙山。
做完这一切,许慕回到了蜀山。
同年,华阳城与附近十城倾覆在惊天动地的水祸之中,任凭各界修士各展本领也无法挽救颓势。
海水倒灌,冲毁地脉,吞噬大地,将昔日富饶的城镇一寸一寸的吞没殆尽,最终回到了最初之境。
那时一片汪洋大海。
与此同时,白龙出世,直上蜀山。
—
江横目不暇接地望着戏台上排演的画面,脑中思绪纷涌,看到这里颇为震撼——竟会是如此?
艾水月端坐一侧,面无表情的看着戏台上排演着的过去。
被溯灵蝶的翅膀划开裂隙的回忆不断溢出,与台上的戏虚实交映,冲击着回忆的结界。
千年之前,他以将死未死之身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弥河鬼市,初来之时,这里的人都说他与许慕是生死挚友,但他早就放过了自己,也放过道子,一了红尘如止水,封去记忆,隐居于此。
艾水月端起小酒杯喝了一口。
依旧是那一壶槐花酿,酒水滋味却只余下苦。
他视线微垂,没去看这桌上的任何一个,冷而阴郁的瞳孔仿佛强压着一场银亮的暴风雪,在爆发的前夜格外平静。
许慕唇边三分笑意,望向台上。
这场戏里编排着他和艾水月久远的过去。
也说不上编排。
因为他也记不太清那些事情了。
只记得,七百年后艾水月来找他的那天,和此刻台上的这一幕重叠在了一切。
蓝倾用仙法回溯了华阳十一城的天灾,北渠海的浩瀚凶猛,而后场面遽然瞬变——
黛色青山,连绵不绝的山峦,飞鸟惊枝,落英缤纷。
三五个小道子背着木剑,一边论道一边嬉闹,轻快的步伐踏在青色石阶上。
倏地,一道炸裂的惊雷劈在了蜀山的山门之上,银白闪电从天而降,仔细看竟是一条矫健桀骜的白龙,腾飞直入蜀山。
随之而来的阴雨淅淅沥沥,浇湿了晚霞,黑沉沉的乌云不知何时早将这一片山域笼罩。
天色昏沉,山石崩塌,雷鸣电闪交织如网,势如浩劫。
蜀山中长老布阵抵抗,却还是免不了弟子受伤无数。
艾水月以龙身闯山,磅礴气势与龙力,凶猛无匹,一时间无人能拦下他的身影。
他是在烟雨闲庭找到许慕的。
庭中那棵桃花树早不是当年稚嫩细弱的幼苗。
七百年。
木叶枯死,物是人非。
艾水月化身白色劲装少年,踏入烟雨闲庭。
他瞥了一眼枯死的桃花树。
漫天雷雨冲刷之下,新仇旧恨,发了新芽。
许慕一袭星月流光袍,清减风雅,面带微笑地站在门边,看向掀起了满城风雨的好友。
艾水月不明白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只一翻手,一柄银枪飞驰上手,他足尖点地飞身上前,将枪尖直抵许慕的喉咙。
许慕一如当年龙鳞台上逼命一刻,不闪不避,纯澈双眸如星,浅浅笑意凝视对方。
艾水月满脸阴郁暗沉,眼尾是一抹惊心动魄的赤红,“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慕发出一声悦耳的笑声,眉宇间少年意气未消半分,他往前走了一步,锋芒毕露的枪尖瞬间刺破了他喉咙上细嫩白皙的皮肉。
鲜红的血珠子顺着枪尖往下滚,一滴滴穿成了连线,浸湿他的衣领。
许慕的声线清泠如水,泛有向上的朝气和愉悦感,整个人都显得轻松又快乐。
他说,“好久不见,好友。”
被无情舍下、被镇压了七百余年、日以继夜地被抽取龙魂之力补地脉……
艾水月面对这一声‘好友’,只觉眼底的隐怒再也隐藏不住,怒火烧的双目发红,布满血丝。
艾水月与许慕不同。
他身上早就没有了少年时的恣意傲气劲,阴柔昳丽的容貌只余下完全的阴沉,说话也透着阴鸷的狠厉。
“当初为了苍生选择牺牲我的人是你,现在造下千万人罪业的人也是你,”他用枪尖无情地拍打着道子雪白的脸庞。
“许慕,回答我的问题。”
许慕脸颊沾染了几缕血丝,艳丽又苍白,如一副割裂的丹青画作。
他只是朝对方笑笑,“你想我回答你什么问题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