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是凭着本能睁开了眼,模模糊糊中,是个撑伞的少女停在他身旁。
“醒醒。”来人的小手同样冰凉,轻拍了下他的脸颊,“裴绍行,你醒醒。”
女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裴绍行呼吸一紧,他是在做梦吗?
还是,他已经在地狱了,为什么他会看见陆云舒。
他明明记得,他护住了云舒的。
“云……舒……”他艰难地翕动着唇瓣,喊出了她的名字,挣扎想起来。
陆云舒却按住了他,“先别动。”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裴绍行看不见,但是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环住了他,将他地上扶起,“你伤得很重,再淋雨就会死的,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
原来他还没死。
那他一定是在做梦。
裴绍行又笑了,大手颤颤巍巍的抚上了她的脸,声音嘶哑低沉,“真好……”
陆云舒没有动,也没有打落他的手,甚至,连骂他都没有。
上天还是眷顾他的,临死前至少让他梦见了云舒,还是这样温柔的云舒。
“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他以为真的是梦,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捧着她的脸哭,“不要跟别人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会做的,我都可以,我会做的比他更好。”
“云舒,你理理我,你理我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
陆云舒摸上他滚烫的额头,果真是烧起来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理你,你乖乖听话。”陆云舒像哄孩子一般安抚他,软绵绵的掌心顺着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一定要活下去。”
听到她的话,裴绍行原本枯萎的意识开始萌发出了一点生机,他红肿着眼睛点头,像个孩子一般在陆云舒身上蹭了蹭。
既然是梦,就让这个梦再长一点,温馨一点。
他也能走得安心了。
眼皮越来越沉,裴绍行唇角勾起,缓缓闭上了眼。
头顶的雨是遮不住了,陆云舒丢开伞,纤细单薄的身子硬是将他背了起来,亦步亦趋地在雨夜中前行,为他四处寻找大夫。
城中百姓已经撤离了大半,但有不少大夫自愿留在城中为伤兵医治,陆云舒就近寻了处医馆,与大夫合力把裴绍行平放在榻上。
此时她已精疲力竭,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水滴成线,却顾不上自己,而是紧张地盯着大夫把脉,刚搭上脉搏,大夫的脸色倏然一变,忙翻开裴绍行的眼皮,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呼吸也越来越弱。
“唉……”大夫叹了口气,收回手。
陆云舒的心随之陡然一沉。
大夫见她小脸苍白,误会了她二人之间的关系,又叹了口气便出去了,将时间留给她们二人。
裴绍行命大得很,哪次说要死了,不都没死成,所以这一次陆云舒也不敢相信大夫的话,直到她为裴绍行更衣,刚松开衣襟,就是一片纵横交错的伤疤,粗略看去,光是胸膛处的伤口便有十数道,深红色的血肉翻卷出来,触目惊心。
陆云舒颤着手,继续为他褪下湿衣,左肩处有不少伤,最为扎眼的便是今日中的那一箭,箭尾被他生生折断,足有三寸长的箭头还嵌在皮肉里,伤口处的血液是不正常的暗红色。
陆云舒忍着鼻腔的酸涩,一鼓作气撕开了他全部衣衫,她不忍看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顺着眼眶不断流淌。
这一刻,她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脾气,对着满身伤痕的裴绍行,再也气不起来了。
大夫说他没救了,陆云舒固执的不肯放弃,取来钳子与金疮药,亲自为他取出箭头,箭头拔出的刹那间,裴绍行猛地睁开了眼,蓦然的疼痛使他惨叫了一声,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云舒……”他的语气惊疑不定,他好像不是做梦,他真的看到了她。
陆云舒点了下头,挤出一抹笑来,“……是我。”
裴绍行定定望着她,脱口而出的仍是抱歉,“对不起,又让你救了我一次……”
“你没有对不起我,早在很久之前,我们就两清了。”
两清了,便不存在亏欠,裴绍行不需要向她道歉。
陆云舒嗓音清冷,听得裴绍行心底拔凉,他颓然地垂下脑袋,“这次过后,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陆云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该说什么呢,她已经欠了不少情债,既然裴绍行要放下了,她又何必再给他希望。
“……好。”陆云舒低低应了一声,“不过这次,是我该谢谢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