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怎么又怎么敢笃定,这一次他交出自己的心, 不会被人反拿匕首刺进胸膛呢?
他只能选择和他剑拔弩张、寸步不让。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挣回一点点站在男人面前的尊严。
厉擎俯下身, 低声说:“我吵醒你了吗?”
人鱼不答, 只是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襟, 脑袋靠了上去。
厉擎只能在床边坐下, 揽臂将人鱼抱进怀里,好让他靠得更舒服。
人鱼一边打瞌睡, 小鸡啄米般点头, 一边皱着眉, 有些不喜欢地嗅嗅鼻子:“……难闻……”
——他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在几十分钟前,厉擎才刚结束了一场血战。
他踩过被热力弹熔断的尸骨,手上还残余着机甲炮火发射按钮的温热。
厉擎早已习惯这样的血腥气。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战役,他从一场场狂暴悲哀的战争中走到今天,手握着胜利、荣耀、敌人的头颅与割下来的耳朵,就是这些毫无理性可言、丑陋不堪的战争,才使他将人类拯救于灭顶的灾难之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宫诞生于枯骨之上,洁白的底色是鲜血猩红,荣誉、前进、凯旋必将以牺牲换取,那伟大永恒的目标——率领人类走出银河,走向更远大更壮丽的群星,必然会索取更哀恸的代价。
……每一滴血,都有它溅落的意义。
可他却忘了,人鱼连看到战场的真实录像都会作呕,他是如此地讨厌他身上的血腥。
厉擎叹了口气,想要先离开去消除一下身上的味道,可人鱼却抓紧他的衣领不肯松手,低喃着:“……去哪里……”
他不想放开他。
厉擎为他这小小的举动,而心下软成了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人鱼的头发,低声答道:“我哪儿也不去。”
人鱼很满意的样子,动动脑袋,想埋进他的脖颈,却被厉擎僵硬地用手托住额头,不让他贴近——
厉擎记得自己领口被溅上过几滴敌人的血。
他不想让人鱼碰到。
但人鱼似乎被他这个动作弄懵了,有些不解地努力抬起眼帘,神色怔忪。
他不明白为什么厉擎会推开他……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厉擎没有解释,而是说:“我去洗漱一下,然后陪你过夜。”
人鱼困顿地点点头,开始打起哈欠。
厉擎便把他放回床上,起身走向浴室。
他没看到人鱼有些失落的眼神。
他洗漱之后换下了那套带血的军装,穿着一身常服回到病床边,缩手缩脚地躺到床上。
兰沉睡的病床是单人床,虽然不是窄小的行军规格,但厉擎太过高大,这张床对他来说还是局促,他只能侧过身,微微向内扣着肩膀,屈膝把人鱼抱进怀里。
他抚摸着人鱼左眼的白色绷带,轻声问:“眼睛还疼吗?”
人鱼又打个哈欠,眼睛完全闭着,困困地说:“……一直都疼呀。”
——他说的是,从他以人鱼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上开始,这只金色的眼睛,就一直在他灵魂上,烙下炽热痛楚的印记。
命运让他永远被困在过往的记忆中不得解脱,时刻在告诉他,他曾经和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恨和爱都刻骨铭心,无论灵魂辗转多么遥远的距离,都无法轻易忘却。
厉擎愣了一下。
他轻轻脱开放在人鱼左眼绷带上的手指,宛如低叹般地说了一句:“是吗。”
他没有期待回答。
眼神沉默而阴郁。
他又把人鱼抱紧了一点,好像这样,他就能确认——人鱼将永远站在他这边。
可他无比清楚,正像兰沉当初在那匹狂奔的马上大声朝他喊的那样,“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他们将永远都无法真正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或许,他需要让兰沉,作出最后的选择。
“睡吧,我陪你。”
他摸着人鱼的头顶低声说。
人鱼很安心地点点头,彻底不设防了:“不许走哦……明天我……”
他说着说着,就已经困到不行,还有很多想说的话都被困意吞噬,藏在了心里,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又在厉擎怀里安然睡去。
他靠在厉擎心口位置,听着厉擎的心脏一记一记发出有力的搏动,好像睡梦中也会有人将他抱紧,告诉他:你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会在这里,找到最终答案。
或许是归宿,或许是港湾,又或许……是一锤定音的终局。
……
巴林顿星系,巴别塔基地。
究极刀锋和无数的舰队缓缓停落在停机坪。
这台异形机甲上血迹斑斑,机甲外壳上沾染着厚重的一层焦灰,显然刚从战场上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