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擎皱着眉,勾脚带上门,把人鱼重新按进怀里,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人鱼被他圈在臂膀中,一双眼帘颤颤地掀起,用那两颗宝石般的眼珠望着他。
这双被酒精浸透的蓝金异瞳美到有些失真。
像两颗颜色不同的小小星球,在属于他的宇宙里静静旋转。
人鱼的手指仍搭在他面具上,好像和这张面具有仇一样,非要把面具从他脸上剥下来不可。
厉擎拂开他的手,马上换来人鱼带着抗议的一声抱怨:“……讨厌!”
“我知道你讨厌我这个坏蛋,”厉擎很自然地说,“你不需要再向我重复。”
没想到人鱼反而更加来劲了。
他皱起眉头,睫毛忽闪忽闪,微微张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难看……面具……讨厌!”
他说着,便又要朝厉擎伸手,去推开男人的面具。
厉擎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住他的手指,自己动手按下面具旋钮,摘下了那张金属面具。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的面具?”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英俊凌厉、眉眼墨色深浓的面庞。
人鱼这才满意似的,趴在厉擎胸口,仰头盯着他的脸看,然后勾起嘴角,用指尖抚摸着他线条硬挺的下颌。
厉擎低下头看他。
人鱼朝厉擎温温柔柔地眨了眨眼,带动浓密的长睫像是羽毛般轻拂。
“……想看你的脸……”
人鱼小声说。
……他喝醉了。
平日披挂的一副带刺铠甲此刻已被脱下,那些信手拈来的谎言、随处可见的敌意,通通在蒸腾的酒精中消失,现在只剩下一个柔软的灵魂,一个全无防备、吐露着真心的兰沉。
厉擎抱着他的手渐渐收紧。
男人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唯独一双眼睛专注地凝视人鱼,开口道:“……我的脸?你想看的这张脸,是我的,还是阿奇的?”
话一出口,厉擎就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他总是忍不住在人鱼面前提起那个废物,甚至将他与自己比较,这已经露怯。
他知道兰沉看得出来。
兰沉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他们是坐在牌桌两边,面对面出千的对手。
初次相逢,他们就已经知晓,对方有着和自己同样的骗术与牌技。
你能轻易看穿我的出牌,同样,我也可以预测你的下一步行动。
他们各自手拿着几张纸牌,依次轮流将牌打出。
是棋逢对手,是相互试探,也是暗中搏杀。
而这一把牌局达到最后,他们都已接近明牌,手中只剩最后一张底牌。
可厉擎却偏偏故意要将自己的底牌露给兰沉看。
他想借此逼迫兰沉也掀开底牌,让他们彻底结束这场牌局。
但兰沉一直将手里那张牌保护得很好。
哪怕厉擎在他面前故意露出再多破绽,兰沉都不愿接招。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尝够苦果,所以他不愿意重蹈覆辙。
他小心地护着自己那张底牌,始终不肯亮出。
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和厉擎将这场牌局继续下去,而不必去面对那更真实、更残忍、也更造化弄人的一切——
那就是他们,是天生注定,灵魂契合的伴侣。
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两个灵魂。
初初见面,就已相互吸引。
在帝都星地下基地的走廊里,被劫持的少年却能一眼看穿他藏在平凡面目下,灼目燃烧的灵魂。
而他在全息显示屏里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心中便已蕴酿起一场风暴。
……无论如何命运的路口将他们送到何方,兜兜转转,他们终将相识与相爱。
人鱼好像被他的问题问懵了。
两片长而柔软的眼睫轻颤了下,又缓缓、缓缓地眨动,然后摇了摇头,再点点头。
厉擎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阿奇……”
人鱼喃喃着这个名字,费力地点点头,又使劲一摇头,说话也带着点结巴:“……阿奇……你就是、是阿奇啊。”
……他醉得厉害。
原来一喝醉就什么都肯说。
厉擎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抱住人鱼,靠着门坐到地上,让人鱼能更舒服地趴在自己怀里。
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像是空气也被人鱼的醉意晕染,弥漫着淡淡香气。
厉擎似乎很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正下着一场能够淹没全世界的大雨。
他站在雨幕中,潮湿气息蔓延至衣角。
他说:“我不是他。”
人鱼不解地望着他,拧起眉心,像在思考为什么他要否认自己的存在。
但已经停止运行的逻辑思维帮不上一点忙,他根本想不明白厉擎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