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少年时代的,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紧紧地拥两只脏手捂住腹部,弓身驼背地,像藏着什么东西,直到走到一座用三四块褪色铁皮钉起来的棚屋前,才用自己皮包骨到像一个直角的肩膀,顶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棚屋最顶部的一扇小窗透出些许锈红色天光。
里面很臭,异味仿佛陈腐的奶制品,可他常年生活在垃圾堆里,早已习惯这样的臭味,甚至还对这味道感到有些安心。
有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齐齐看向他,像一个个小灯泡。
这些灯泡很快一上一下地朝他移动过来,在门口的光线中露出一张张肮脏的小脸。
他还是捂着腹部,极快地轻点了一下人数,然后才抱起挂在他腿上的那个女孩,朝屋子里面走去。
“塞涅卡和路易斯都出去了?”他坐到地上,问那个女孩。
女孩点点头,大眼睛黑白分明,棕皮肤的小脸上表情怯怯的。
埃德加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顾着从腹部的衣服里掏出两袋发霉的面包。
他把面包放到身前,对着一圈脏兮兮的小脸道:“发霉的给我吃,剩下的今晚每人都可以吃半片——”
可当他的视线转到最角落,才在屋子的阴影里,发现了一张陌生的小脸。
“——那又是什么?”他的语气突然变了。
不是刚才的谨慎和沉稳,而是一下拔高了调子,显得异常愤怒和焦躁。
他冲了过去,把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孩提起来,小孩开始哇哇大哭,而十一岁的金发少年仿佛遭到背叛一般,不敢置信又生气地环视一圈:“她又捡东西回来?!”
剩下年纪比他还小的小孩们都大气不敢出,只有小女孩安妮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她有病!”埃德加大喊道。
他的声音吓到了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婴儿立刻开始哇哇大哭,他把这个糟心的东西放回原位,气愤地冲出了棚屋,想去找到那个蠢货养育者质问。
为什么她总是要往他们的老鼠窝里捡人?这一窝老鼠有谁能吃饱?有几个人能活到成年?他们大多不是残废就是生来有遗传疾病,又或者是被丢掉的女孩,全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东西!
他走在垃圾山里,心里全是委屈。
她一个又一个地从外面捡小孩回来,却根本就没有想过,她该拿什么来喂饱他们!
作为这些小孩里最大的一个,他是唯一健康的孩子,只有他能承担起给他们寻找食物的责任,可是她却还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加重负担。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一点他的感受?她以为他总能找到吃的吗?她以为他从垃圾堆里翻出食物很简单吗?她以为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就从那些大人手里抢到机会,头一波进外星的垃圾倾倒船里翻找垃圾吗?
他翻过几座垃圾山,心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他气都要气坏了,为生活的苟且,和自己的无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闭着牙缝,像是在牙齿间衔着一块心意已决的铁。
他一定要骂她、他要朝她发火、他要告诉她自己不会再去养活她捡来的那些东西——
可是他越过最后一座垃圾山,看到他的养育者在挨打。
女人被十来个人围在中间,蜷缩着身体,把自己蜷成了一个茧子。
而那些揍她的人里,幸运的几个就排在前面,可以往她身上施展自己的拳脚,倒霉的几个则只能围在后面,发出阵阵哄堂大笑。
那一瞬间——金发的少年眼睛都红透了。
他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想都没想就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用自己瘦到形销骨立的身体、像一头气势汹汹的小牛崽子一样地往人群里撞去。
他居然还真的撞倒了两个人。那两个被撞飞的人像麻袋一样向后倒了下去,引发起伏的惊呼。
可是很快,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逃不掉了。
他也一起挨了揍。
他们可不管是什么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他们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任何人,只要还喘着气,就是资源的掠夺者,生存空间的竞争者。
他记得那天挨的那场揍特别疼,或许是因为他们特地在惩罚他。
到最后那些人终于揍满意了,才肯放他们两个离开。
他们两个鼻青脸肿地翻越垃圾山,又沿他来的原路返回。
他又委屈又痛苦,眼里含着一框因为倔强而迟迟不肯落下的泪,快要爬到最后一座垃圾山的时候,他终于朝她发火。
他向他的养育者大吼,“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养不起那么多人?!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活不下去!你有病吗?他们又为什么要打你?你又去偷了他们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