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仅仅想再看一眼,所爱之人的骨殖。
在那一刻,他心碎欲死。
少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静静安眠。
他们之间只隔着这一层土,这一块石头,也隔着亿万星辰、宇宙从有至无的无限距离、生与死的永恒长河。
他死了,他却还活着。
他没有获得原谅,他被少年一点也不在乎地,疲倦地抛弃在身后。
他是最一无所有的人。
也是至死,都将获罪的人。
直至宇宙在量子遂穿中走向黄昏,创世的粒子流灰飞烟灭,他都无法再获得解脱。
埃德加在兰沉雪白的坟茔上呕出斑驳淋漓的鲜血。
他最终还是没有挖开兰沉的坟墓。
为兰沉选择安葬在这里的那个人如此审慎,知道只有在母亲的坟墓旁边,少年才能获得永远的安宁。
这个流离在母亲怀抱外的,吃了一辈子苦头的孩子,终于在死后,能够躺在母亲的臂弯。
埃德加捂住面庞,痛苦到一声声嘶声低吼。
男人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垮到再也直不起腰。
后来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彻底疯了。
他在一天又一天的生不如死中,在绝望的灰砾里,逐渐生出一个疯狂又无望的念头。
在这个宇宙里,人类的灵魂是暗物质的一部分,希格斯场的振动像是宇宙远古传来的一阵阵波浪,让暗物质的海洋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掀起浪潮。
他想在这片漫无边际的,没有人能够看见的沉默巨海中,打捞出一个灵魂。
它小到像是一滴水珠,一个痴人说梦的狂想。
一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执念。
可他却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一颗光子,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幻觉,他付出了他的所有。
无论多少次失败,无论宇宙如何以极度的沉默回应他的祈祷,他都不肯放弃这一颗小小的光子。
因为他知道,除却这个成功无限接近于零的实验,他再也不可能,有其它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只是在借此,让自己还有活着的借口。
而当暗物质探测器终于亮起绿色光芒的那个时刻——
他近乎开始怀疑,那是他的幻觉,还是地狱向他打开大门的前兆?
埃德加走进这扇亮着绿色光芒的门后。
然后他见到漫天星辰都从无尽深空中向他飞落。无数的星星撒成光雨,在他的怀里,凝成了世界上最明亮的一束光、一颗火彩缤纷的钻石。
灵魂接近剧震,他的心脏都在颤抖——
他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幸运,能够再一次拥抱这个宇宙中最珍贵的灵魂?
他要跪遍漫天神佛,来叩谢他们的垂怜。
这个沧桑又疲惫的金发男人,抱着他找了十余年才找到的爱人,眼眶通红,可捧住少年面庞的手掌却无比小心翼翼。
他用大拇指轻轻抹去兰沉脸上沾到的灰,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你的眼睛……”
拇指轻拂兰沉眼下细嫩的皮肤,极度眷恋和温柔。
小人鱼懵懂又好奇地看着他,双眼中是全然的陌生。
蓝金异瞳明亮清澈,没有一丝阴霾。
祂是新生的生命,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祂还是一个初来乍到的生手。
祂不知道所有人都将迈过那条痛苦的河流,向祂跋涉而来。
埃德加抱着人鱼往普罗米修斯驾驶舱里走去。
十多年前的那天,他从硝烟里找到一朵玫瑰,也是用着同样的姿势,抱起他走向机甲驾驶舱。
普罗米修斯驾驶舱门在他身后关闭。
他把少年放在副驾驶座上,全系显示屏上是更多的向他们飞来的警方火力增援。
埃德加扭过头看了一眼,对小人鱼道:“别害怕。”
随后启动机甲,白金色的独角兽机甲拔地而起,在密密麻麻交错的光束射线中飞向深蓝夜空。
机甲在平流层上疾驰,飞跃地平线,多瑙星的太阳在日出线的终端缓缓上升。
全星球、全宇宙都在追捕这架白金机甲。
可它却在云海中静静地停下了。
日出晕染整片云海,云浪静美,仿佛一片金子做的海洋。
普罗米修斯依靠引擎的推动力在空中悬停,茫茫天空成了它的栖身之所。
朝阳透过全系显示屏落在驾驶舱里,金发男人走到副驾驶坐的人鱼面前,再次仔仔细细地,将祂端详一遍。
他竭力不让自己在少年面前落泪,朝祂笑笑:“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东西好像有些被吓到了,蓝金异瞳紧张地看看男人,又看向显示屏上的云海,“你、你又是谁?”
埃德加凝视着祂,碧绿的双眼无限柔情。
“我是你的……”他哽咽了一下,随后单膝下跪,轻吻少年的手背,“我是你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