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他回去吧,出血暂时止住了,其它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医生在旁惋惜道。
他拿着电子病历,显然已经熟悉陆昂的执着,又补充道:“……不是我们不肯尽力救治他,关键是,他自己没有求生欲,你明白吗?这个病到后期,就只能全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了,能撑多久,都看他自己……”
陆昂闭上眼睛,听着医生的一字一句,有如万箭穿心。
兰沉……
兰沉……为什么会不想活下去呢?
明明他以为……他以为兰沉会朝他笑、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他,会告诉他“我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他以为兰沉和他在一起,足够快乐。
可原来兰沉只是装着安慰他。
那些他曾经对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愆,他对他的伤害,他亲手用匕首对兰沉心脏刺下的一刀刀,现在全都一一,加诸在他身上。
他握住兰沉的手轻轻发抖,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不想再弄伤自己的恋人。
陆昂从病床上抱起兰沉,兰沉的身体似乎还留存着对他的记忆,十分驯顺地靠近他的胸膛。
“……我们回家好不好?”陆昂轻轻问他。
兰沉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蓦地又变作慌张,他抬起眼帘,掌心盖住陆昂的手:“陆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走!摄政王的人从花园里追过来了……“
陆昂愣愣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兰沉就像一个人行走在记忆的迷宫里。
这条迷宫走廊黑暗而狭长,四处都是镜子和门,兰沉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前后之分,他只是随机推开每一扇门,走进他过往的回忆。
他像是生活在和当下错位的时空中,独自经历着他们过去经历的一切。
陆昂不由抱紧他,一双眼睛陷入眉骨的阴影中。
警察几分钟之内就赶到了诊所。
他们把强行闯入诊所的金发暴徒抓了起来,男人没有反抗,任凭警察反剪他的双手,在他手腕铐上手铐。
金发男人失魂落魄,像个丢了心的空心怪物。
陆昂带着兰沉回到了他们的家。
他给兰沉换下身上那套沾血的衣服,帮他穿上一件连帽卫衣和五分牛仔中裤,兰沉很配合地抬起手臂、伸出脚,让陆昂帮他换衣服。
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平生第一次伺候别人。
他以前连哄人都不会哄,他自己都还要让别人来服侍他穿衣用膳,现在却开始学着为兰沉打理一切。
他把兰沉带到走廊下晒太阳。
兰沉总是弄不明白自己在哪,说话也一直颠来倒去。
他时而是完全不认识陆昂的那个兰沉,皱着眉头,总是问陆昂“你是谁”,或者用自以为陆昂察觉不到的视线偷偷看他,在陆昂回望过去的时候,又立刻别过头。
陆昂苦笑着说:“我看到你偷看我了。”
兰沉放在膝头的手松开,承认似的:“……你是太子吧,为什么你会和我在一起?”
陆昂直起身,朝他伸出手:“……因为我想认识你。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叫陆昂。”
兰沉面露惊讶,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回握住陆昂的手,说:“你好。”
——看,原来那么简单,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根本就不必针锋相对。
兰沉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心软的小孩。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谁对他坏,他自然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无论那个人是谁。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尊贵的皇子。
陆昂借此一点点弥补他们回忆中的一切遗憾。
他和兰沉在这一天相识四次。
有时候,他又是仍在和陆昂互相伤害着的兰沉。
他抬眸盯着陆昂,眼里满是让陆昂心痛欲死的倔强。
他说:“一支箭,十万。你别忘了给我,陆昂。”
陆昂如遭雷击。
他看着兰沉的表情,回想起那天兰沉在他面弯下腰,用近乎跪着的姿态,在他脚下捡起一颗颗药丸。
而那时,他并不知道,兰沉捡起的药是什么……
他居然还踩住了兰沉指尖的一颗药丸,然后看见兰沉抬起头,用那种他当时根本看不懂的眼神看他。
陆昂的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着发疼。
他按住自己胸口,恨不得杀了那个时候的他自己!
他痛到快要发疯了,他真的已经坚持不下去,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这一切。
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兰沉才是那个和陆昂相爱着的少年。
风中落日,他靠在陆昂的肩头,小声道:“……好苦。”
“什么?”陆昂低头接话。
兰沉努力让自己笑眼弯弯,抬头看着陆昂:“我这一辈子,过得好辛苦啊。”
陆昂说不出话,怔怔地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