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人只是微笑着朝他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蹲下来,对他说道:“怎么这么小就喜欢摆臭脸啦?乖一点啊,小殿下,小孩子应该多笑笑才对嘛。”
陆昂气得要死,怎么有人能不向他下跪,怎么有人敢摸他的头发!
他推开他就跑,可那个人只是笑着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还用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问他:“生气啦?别生气呀,小朋友生气会长不大的!”
陆昂转过身,就这样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想要的第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人”。
可是没多久,这个他最想要的东西,就变成了玻璃罐子里的一对眼珠,被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哭过。
因为哭是没有用的,哭只会让自己一直一直伤心下去,哭会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只是外表看起来完好的容器,里面全都被某种恶意,一点点打碎了。
他熟知这种恶意。他从小就知道了。
有人恨他恨不得想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快乐。
所以他也一直,装作不快乐的模样生活着。
似乎只要他不快乐,有人就能心满意足。
只要他不快乐,别人就不能再伤害他、再轻易地给予他痛苦。
可是偏偏,命运要让他再一次再阳光下遇到自己的“快乐”。
他看到林荫树下的阳光,像穿过叶片撒漏的碎金,他看到风朝他吹来,路边的所有树都在碰头,发出轻响。
可随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剧痛——
痛楚比梦境更加鲜明和真实,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在那个人身边那么快乐,可为什么总是会让他在最快乐的时候,又被迎头推进痛苦的深渊?
他不是已经装作不快乐了吗?他不是已经把他的快乐藏得很好了吗?
可为什么还是会有不停的痛苦,为什么还是会让他,从来都不能坚实地拥有快乐?
陆昂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痛得他手脚冰凉,再也难以入睡。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池皎那张让他憎恨到灵魂中的脸。
这张脸绮丽美艳,只有陆昂知道,这张脸背后躲着怎样一条阴狠的毒蛇,总是会阴侧侧地盘绕在角落,等着时机,咬上他的脚踵。
他的脚踵……
陆昂闭上眼睛,耳边还能听到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响。
和爆炸声很像。
原来骨头碎的声音是像小型爆炸。那些骨头在他的皮肤下爆裂,他的脚变成了一个只套着皮肤的肉袋,里面只有血和肉,还有碎成齑粉的骨头。
随后他又响起了那张在灰尘下露出的脸,还有那双努力看向他的眼睛。
陆昂猛然坐起身!
他死死抓住池皎的手腕,盯着这条毒蛇,声音粗粝沙哑到吓人:“人呢?他人呢?!”
池皎眼神不悦,他眯了眯眼睛,鲜红的嘴唇轻启:“殿下都成这样子了,还在想着你的小朋友吗?”
“殿下现在又不怕,我会杀了他吗?”池皎微笑着朝他歪过头。
陆昂冷冷地看他,坐在床上,已经具有君王的气度:“……我会在你敢对他动手之前,亲手杀了你。”
池皎露出赞赏的眼神,嘴角笑容扩大。
“看我培养出了一个多好的孩子。”池皎满意道。
边上,他的宫内厅女官已经倒好温水,端着盘子,向他屈膝敬上。
陆昂看也不看那杯水,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喉咙嘶哑干裂,几欲出血。
他抓着池皎的手腕,用力慢慢掐紧:“我问你,人在哪?”
”殿下……”池皎不疾不徐地开口,“他已经被越狱的星盗带走,恐怕现在,您是见不到他了。”
“那就派军队去抓回来,”陆昂道,“他们只是一帮星盗,难道帝国的军队,都会拿他们束手无策?”
池皎笑了笑,故意垂下眼帘,悠闲地摆弄自己的指甲:“我忘了,殿下刚醒,还不知道宗霆已经身受重伤,差点没能救回来的消息。”
陆昂默然片刻,随后咬牙切齿道:“废物,全是废物!”
“殿下所言极是,”池皎悠悠道,“所以殿下,还是别再冒险,想去把他们追回来了。不过是一个长得像朱利安·摩徳的孩子,殿下要是喜欢,我可以随时为殿下再找到成百上千个——”
陆昂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暴君君临天下的威视,是无穷翻涌的阴云,和锋芒毕现的杀意。这一眼可以把人看得不自觉腿软跪在他面前,匍匐着上前亲吻他的鞋面,痛哭流涕地将他称王。
这是之前的陆昂,从未有过的眼神。
池皎闭上双唇,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昂,嘴角似笑非笑。
这时门外有女仆前来通报:“殿下,大人,有两名之前殿下传唤过的医师,想要觐见殿下。“